通译们立刻开始了彼此之间的交头接耳,开始小声议论起郑和刚才的话。
没多久,只听一个身形略微有些瘦弱的通译怯生生的道:
“你说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家里唯一的顶梁柱,要是万一有什么不测,可怎么办是好。何况我们只是一介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跑去敌营做细作,我看郑大人未免太过于强人所难。”
他的声音虽不大,但说完之后也是得到了几个人的附和。
眼见着这靡靡之音正逐渐成为主流。
一个声如洪钟的通译站了出来,只听他朗声说道:
“日本,区区一弹丸之国,地不及我大明十一,人不足我国之百一。只能以浪人流寇扰我边境,截我船只,害我臣民。如此蕞尔小国,毕竟只会些鸡鸣狗盗之事,想来我天兵水师一到,这些魑魅魍魉必定是吓的屁滚尿流,直呼万岁。尔等又何惧之有?”
计言认得这位发言的通译叫冯澈,乃是山东登州府人氏,平日里跟大家嬉笑玩闹也别无二致,不过今日这一番话,倒是让计言有些刮目相看。
冯澈有着山东人典型的高壮身材,容貌粗旷,不太像个书生倒像个军士,声音更是震耳。
他的话一落地,立刻引得一群人连连叫好,然后这群人立刻开始七嘴八舌的指责之前发言和附和第一位发言的通译们,什么寡廉鲜耻啦,愧对朝廷啦,指责他们羞于自己的俸禄。
附和之前那位通译话的人,则纷纷闭目垂额摇头晃脑,好似没听见一般。
计言当然不认可第一种说法,但他内心虽佩服冯澈的勇气,但隐隐又觉得他的想法有些太过轻敌和想当然了。
通译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这时也早已没了往日的风度雅量,眼看着说话的音调越来越高,这就离动手不远了。
郑和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仿佛此时大帐中正在发生的这些讨论都与他无关,站在他旁边的船队副使王景弘也安静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默默的看着通译们。
因为自己身背秘密而来,所以计言一直没有跟其他通译们深交,担心了解的越多越容易漏出马脚,很多人他甚至都还叫不上名字。
眼看着这快成一锅粥的场面,他感觉有些无语,心想还没跟日本人打呢,快自己先打起来了,他提气清嗓,对众人道:“大家请听我说一句。”
“去也罢,不去也罢,都是个人选择,我大明难道已无人到如此地步,强迫人为国效力的地步了?去的人,只需向郑大人表明,不去的人,郑大人自有定夺,吵来吵去,乱成一团,真是让夫子蒙羞。”
说罢,他转身向着郑和躬身道:“下官只一句话回复郑大人。*******,岂因祸福趋避之。下官愿为国效力!”
这句话计言自然知道是引用了后世的销烟英雄林则徐的名句,不过此情此景,计言确实也找不到更合适的话语来表达心中所想所感,因此也就很不好意思的借用了一下这后世被广为流传的诗词。
其实计言本来还有另一句到嘴边的话,想拿来评价一下这些乱成一团的通译们,不过感觉有点违和,所以硬生生的给咽了下去,那句话就是: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也不知是这名诗名句的自身的感染力较强,还是计言饱满的情绪影响了大家。
众人逐渐安静了下来。
计言这时向着郑和的方向迈了一步,之后包括冯澈在内的其他几个通译也紧跟着他的脚步,向前迈了一步。
几人站成一排向着郑和躬身道:“下官们愿为国效犬马之力,万死不辞!请郑大人发号施令。”
计言此番自告奋勇报名,一来自然是想建功立业,二来则是每当想起诏狱之中发生的事,总是让自己辗转反侧寝食难安,接下这档差事,远离明朝之故土的同时,也可以让自己远离这烦恼。
郑和终于展露笑容,兴奋的说道:“好!有尔等忠义不畏死之士真乃我大明之福。”
说罢,他扭头向着王景弘说道:“景弘,你将这些人的名字记录一下。”
然后又转头向着大家,继续道:“我知此事凶险,因此大家需要自愿。不去的人,我也不会为难大家,还是继续留在营中继续做通译,毋需担心。去的人则在三日后的午时一刻出海,这期间不必再去通译处报到当差,可以自己安排。待到三日后的午时,先来我帐中汇合,我到时亲自给大家践行。”
要去的人在王景弘之处留了名,便纷纷回到各自帐中,各自在兴奋和期待中慢慢睡去。
而此刻的计言正一个人坐在案前看着一张白纸呆呆的发愣。
他犹豫再三,终于决定还是按照黑影的吩咐,将今晚之事记录下来,因为他暗自猜测,他应该不是唯一一个接到记录郑和言行任务的人,况且今晚郑和所言所行光明磊落,并无不妥之处。
写完之后,计言拿在手里反反复复阅读了好几遍,确定不会产生任何歧义和误解,然后收在衣服内衬里,和衣睡去。
离出发还有三日的时间准备,好在计言也没什么需要做的,因此也就在这桃花渡口附近瞎溜达,预备轻松愉快的度过这还在岸上的日子。
他今天吃吃这家,明天逛逛那处,按照三日的分量,预备着走之前将自己的积蓄还有当时黑影给的碎银子预备全部花掉。
这天已是三天假期的最后一天,虽然才是下午,但此刻他已经坐在一家毗邻码头边的酒肆里吃着鱼干,鱼干味道自是不如鲜鱼可口诱人,但是下酒确是一绝。
他一手拿着鱼干看着繁忙的码头以及海景,另一手端一杯浙江特产的花雕酒喝着,清风徐过,沁人心神,逍遥自在可以说是快乐似神仙了。
回到他的住处,正打算酒足饭饱之后躺一会儿,猛然间看见枕头边塞了一个纸条。计言打开纸条一看内容,酒立刻就醒了。
纸条上面写着:
故人有约在西山桃仙亭酉时三刻见。
计言立刻洗了把脸,又让自己清醒了一下,检查了一下自己内衬里的书信完好,便匆匆抬脚前往西山去了。
好不容易找到了西山桃仙亭,不过并没有发现其他人,此时早春的太阳已经开始渐渐落下,天色近暗,寒气复来,从山上看下去,山脚的营地和码头,郑和的船队,更远处一望无尽的大海,都披上了一层金黄色的薄纱,也像是披上了一层蜂蜜或者是小时候吃的糖人儿的糖衣。
计言正琢磨着,到底是更像蜂蜜还是糖衣的时候。
早春三月的一阵凉风吹过,计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反正约他的人也还没到,就找了点干柴,点了火在那烤烤火,暖和一下身子。
突然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肩膀,计言忙转过身来,来人倒也不是别人,正是他在明朝最熟悉的人,他的老上司-刘勋。
刘勋笑嘻嘻的说道:“计贤弟,别来无恙啊?我看你逍遥的紧啊,才刚下午就喝上了。”
边说着,边指了指计言的嘴,意思是你这身上的酒气太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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