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侄少爷住进来之后,营州都督府后院东厢的灯火总是要亮到很晚。许澹处理完政务,换过了公服,也不叫人相随,独自个儿提了盏灯,往东厢走去。与自己所料不差,东厢房的灯烛仍旧亮着,烛火将屋内的人影子映在窗纸上,还能看到里面的人在来回踱步,微微吟哦。
许澹敲了敲房门,听见里边的人朗声问道,“这么晚了,是谁啊?”
“是我。”许澹答了一声,里边的人“哦”了一句,快步走来开了门。
“叔父快请进。”那人躬身一礼,连忙将许澹迎了进去。
许澹进了屋内也不落座,四面环看了一周道,“这里还是太嫌简陋些,这些房子都是开元八年营州移治幽州时临时盖起来的。远儿,明日你还是去我那儿,咱们一起住。”
“叔父公务繁忙,我去时必然搅扰。这里虽然简陋,来来回回的人也少些,反倒也落得个清静自在。”许远打量了一下四周略有泛黄脱落的墙壁,微笑说道。
“也好。”许澹微微点头,又道,“我那里事多人杂,总也让人静不下心来,不如我明天吩咐几个人来修修这房子,缺什么少什么,你都和底下的人说就是了。”
“多劳叔父挂怀。其实,也不必修什么,远儿在这里住着,越是简陋,心里头倒越觉得十分好。”许远将手中拿着的书卷放在案几之上,提了茶壶,倒上一杯清茶递给了许澹。
“哦?”许澹嘘了口茶,知道侄儿又有说法,便笑问道,“和叔父说说,越是简陋,你却越觉得好,那是什么缘故?”
“叔父觉得,汉代的杨子云与诸葛亮,二人如何?”许远胸有成竹,答案似乎已在心上。
“杨子云与诸葛亮。”许澹微微沉吟道,“杨子云儒家大宗,诸葛亮汉季贤相,皆垂名姓于青史,立言立功,虽说不上是古今一人,但自汉代以来近乎千载声名赫赫,只怕也难有几人堪与相比。”
“叔父所言甚是。不过侄儿尚有一问,这二人所居之地,又是如何?”
“生而不逢其时,古今人臣咸有所伤。杨子云遭新莽乱国,诸葛亮遇天下三分,各有其远志而终不得伸张,本已艰难,而这二人,似乎又都是自苦之人,所居之地,那也好不到哪里去了。”许澹说得感慨,想起数年来的幽营军事和自己所历劫波,心中颇动,念道,“我又何尝不是个自苦之人?幸而恭逢盛世,这苦便也是甜了。”
“叔父高论。”许远见叔父若有所思,接过话头说道,“杨子云家中破败,如四面临风之空亭,诸葛亮草庐陋居,如荒山中之野人,而二人功业皆在千秋,一传《太玄经》义,一传《出师表》文,至于今日,人尚念其学问勋业,可谓真真正正的大贤大能。而二人所以能如此,侄以为,皆在于俭德。”看见许澹点头认可,许远继续往下说。
“诸葛亮云:‘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杨子云说:‘大文章弥朴,质有余也。’可见人之德行、功业、文章,三者本是一体,相互之间声气相通,缺一不可。三者之修炼,尽在‘俭’与‘质’两字间。居处简陋,而圣人云:‘君子居之,何陋之有?’所以侄以为,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皆世之高行君子居处,正所谓陋而不陋。”
“说得好。”许澹叹道,心念侄儿许远明知自己每日忙于军政大事,常有焦头烂额之感,所以今日借此机会说出来,实际用意是在提醒自己应该常常守着“俭”、“质”二字,去繁理乱,免得太过劳累。“远儿读书日益精进,叔父心里高兴得很。你的用意,为叔自然也知道,只是幽州的事情,如今是剪不断理还乱,‘俭’、‘质’二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呐。”
“叔父有何烦心之事,可否与侄儿说些,纵是不能想些办法,说出来胸中也好宽慰一些。”
“好。你既然愿意听,便和你说说也无妨。”许澹喝了一大口茶说道,“最近幽州城粮食降价的事情,你可曾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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