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正午,风刮得更猛了,气温也相随着又降了几度。逛了一上午,那些采购年货的人大概也是饿了,这时候都找地方去填五脏庙去了,老街难得的冷清了下来。即使有三三两两舍不得花钱吃饭的老实庄稼人,也被大风吹得躲进了老街两边破破烂烂的门市里。
似乎在无形中达成了某种默契,这些一年都进不了几次城的老实庄稼人,竟然没有一个敢走进门面相对来说上点档次的门市。
没办法,传统造成的自卑感直到如今都在很多上了年纪的农村人心中根深蒂固,哪怕如今他们的口袋里已经鼓鼓囊囊。
风声呼啸,吹在人的脸上生疼生疼。兄妹两捡了一堆碎砖压住了年画后,怕郭琳冻着,郭嘉就让郭琳进公社医院里待会儿。在整条老街来说,也就公社医院里有暖气,其他的门市还都是用烧煤块的炉子取暖。
而且每家门市的炉子边这时候几乎都有一大群邋里邋遢的糙老爷们围着炉子聊天打屁,靠郭琳的小身板想要挤进去着实是费劲。即使挤进去,烧的通红的炉子对她那毛躁的性格来说危险性也太高,郭嘉真不放心。
但只是刚把郭琳撵进医院没两分钟,实在找不到人玩的郭琳就挑起医院的门帘向郭嘉招手喊道,“二哥,进来呀,反正这会儿也没人买年画!”
呼呼的大风突然从门口灌进了医院,惹得来来往往忙碌着的几个护士直皱眉头,用白眼球剜着站在门口大呼小叫的郭琳。
见此,郭嘉皱着眉,回头吼道,“放下门帘,乖乖待着!”
因为真舍得下手揍她,郭琳从小就怕郭嘉。这时看到郭嘉生气,郭琳吐了吐舌头缩着脖子遵从了。但还是站在医院的窗口向外看着,好像生怕郭嘉也一走了之似的。
当然,倒不是郭嘉不想进去暖和暖和,而是在他的记忆里,马上就要发生一件令他们家过不了年的事。
债主上门逼债,但此时的母亲哪有钱还?
要债无果后,债主就在郭嘉家里吃吃喝喝的住了五天,实在没有办法的母亲只好答应债主等卖了年画就一定还钱。
当然,母亲最终也遵守了承诺,结果就是郭嘉兄妹三人过年的时候连顿饺子都没吃上。三十晚上,一家人只剩下抱着头痛哭。
这样的事,郭嘉以前或许是无能为力,但现在,他决不允许发生。
果然,站在摊位上等了没几分钟,母亲赵春芝就端着饭盆心急火燎的赶来了。一看站在摊位上冻的不停跺脚的郭嘉,母亲的眼神中就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心疼和自责。
走到郭嘉身旁,母亲佯装着怒色说道,“这会儿反正也没人买画,怎么不进公社医院里避会儿风?瞅你耳朵都冻红的,快点进去和郭琳吃饭,妈在这儿看着!”
可惜还没轮上郭嘉说话,一辆人力三轮车嘎吱一声就停在了摊位前。
两条拐伸了出来,在蹬人力三轮的壮汉搀扶下,一个穿着黑色的皮衣皮裤,年龄五十多岁,有着酒糟鼻的秃头男人这时拄着拐来到了郭嘉的面前。
“吆,二子不错,都知道帮你妈挣钱了!”
阴阳怪气的‘赞’了一句,张阎王就瞥了赵春芝一眼,“春枝,三个月的利息没给了,这马上就要过年了,怎么也得给个说法吧?”
母亲一脸难色,先把饭盆递给了郭嘉,随后才回身说道,“二叔,你也瞅见了,郭茂林走了以后我们娘几个生活都成了问题。你等过了年,我找个干活儿的地儿,慢慢的把你的钱还上!”
张阎王眼睛一瞪,“别跟我说郭茂林那个混蛋,当初借条上有你两的签字,他不在,当然是你还了。我靠这个吃饭的,你不还钱我也过不了年。今天你不给也得给,要不然这摊子就是我的了,我便宜转出去还够两个月利息呢!”
曾经和郭茂林的关系杠杠的张阎王年轻时就是井口镇有名的地痞无赖,靠赌和骗活了小半辈子。他前三十年的生活很简单,打人,骗人,坐牢,出狱,挨打,再打人,再坐牢,就这么无休止的循环着。
不过自从儿女都大了以后,张阎王也慢慢的收敛了性格。几年前这厮开了一个鲜菜店,生意倒也不错。但一次去市里进菜的时候发生了车祸,张阎王从此就变成了瘸腿阎王。
干活儿是干不了了,索性重操旧业,靠放高利贷维生了。几年下来,竟然让他从中赚到了十几万。甭管怎样,在井口镇来说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富翁了。
一年前郭茂林从他这里借走了一万块,说是要东山再起,但晃荡了两个月后钱就没了。最可恨的是,当初借钱时怕自己名声臭借不出来,郭茂林竟然逼着赵春芝和他一起签了字。
五分钱的利息,每个月光利息就要还五百块,已经还了多半年了。要知道,就当时整个紫河区的工资水平,一个高档点的饭店服务员一个月才180块,工地的小工搬砖和泥累死累活一天才拿12块。一万块钱对普通家庭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更别说每个月还有五百块的利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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