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禄元年(公元1558年)的新春,就是如此度过。玉越三十郎口中的南蛮传教士虽然没有前来,但也派来了几个农人,传授了花生,玉米和番薯的种植方法。
花生需水量高,玉米需要大量的肥料,番薯要脱毒除草,种植起来并非想象中那么简单,不过这些目前还算是珍稀的事物,收获以后的收益也相当可期的。于是平手汎秀发动了领内的农夫,在水渠不能流经的荒地,种下这几种作物。
合子的身份依然没有确定下来,不过经由新春的事情,两人的心中已经形成了默契。虽不曾真正销魂,但时而亲昵放肆的举动和言辞,亦是令初恋的少女不胜娇羞。此中旖ni滋味,实不足为外人道哉。
然而战事催人。春耕刚刚结束,东线就遭遇到今川家少股部队的袭击,西北的津岛也传来不安的迹象,一时间风声鹤唳。
最主要的目标仍是北方的岩仓,五月份,丹羽长秀说服了犬山城的织田信清臣从,于是织田信长立即召集家臣和领内豪族,商议攻打岩仓城之事。
数年来此消彼长,敌方最多只能凑出三千足轻。而织田家的动员力,至少在五千以上,再加上犬山城的援军,实力的对比相当悬殊。
野战的地点选在浮野,战而胜之,敌方随即回撤,企图笼城坚守。而信长也显示出难得的耐心,攻城受挫后并不急于一时,留下部分军势围城,以主力扫清外围的据点,又念及农兵不可长期作战,把属下家臣分为数队,令其轮流围城。
服部兄弟在此战中甚为勇猛,平手备队也获得赞誉,不过具体的战功要等到城落才会公布。汎秀因此恢复小藤太秀安的二十贯知行。同时这也是平手季胤的初阵,不过他并非善战的武者,也没有特别的表现。
转眼数月过去,秋收之余,第一季的玉米花生番薯却已经成熟,虽然长势不尽人意,但总算是成功的开始。
所谓物以稀为贵,只要稍加引导,这些东西就能成为大名和豪商餐桌上的流行物,届时自然可以以此获利。不过此事并非朝夕可成,尚需时日。
转眼到了冬季。
十一月初,信长发布了正式攻打岩仓城的命令,于是汎秀亦率领所部七十人,前往清州集结。
寒冬腊月,虽晴日当空,亦是阴冷难耐,不到半日,衣着单薄的农兵早已瑟瑟发抖,行至清州城下,正有织田家的奉行驾车载着取暖的木柴赶到,于是部队纷纷涌入城内,燃起火堆围坐。至于平手这样的高级武士,自然是可以进城休息的。
按时集结的人马很少,柴田和佐久间等重臣都尚未到达。城中主持事务的是丹羽长秀,而织田信长已经率领自己的直属人马,先行前往岩仓城了。
“殿下,定是认为我等家臣行动过于缓慢,才会先行前往吧?”汎秀面对着丹羽,也只能自嘲地笑笑。
“天寒地冻,殿下未免过于苛责了。”丹羽皱着眉,摇了摇头,继而引开话题,“平手殿一路前来,想必也是辛苦了。”
“幸好奉行安排妥当,及时运来了木柴,否则还真是……”汎秀依旧是微笑,“今日负责柴火的奉行实在应该嘉奖。”
“这个人的确是不错的奉行。”
“噢?不知是哪一位能吏,居然能得‘米五郎左’丹羽殿的赏识呢?”汎秀随口恭维了一句。
“这都是诸位的谬赞。”丹羽笑着摇摇头,“此人是殿下慧眼所识,原来只是一介马夫……”
话尚未说完,只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呼喊。
“丹羽大人!柴火已经发完了,今天还有两成的结余!”
“就是他了。”
丹羽起身迎了出去,汎秀也跟在后面。
一旁的侍卫帮忙拉开了门——
瘦弱矮小的武士,身上虽是武士的吴服,但却卷着袖子和裤腿,也没有佩刀,只显得不伦不类。硕大的双眼占去了大半的脸庞,高高的颧骨,扁平的鼻梁,鼻孔大而外翻,还有一对招风大耳,年纪不大,前额却已经秃了。
这个容貌,真是容易让人联想起秃鼠或者猿猴啊——织田家的奉行,马夫的出身,莫非……
“这就是本家的度支奉行,木下藤吉郎。”丹羽对着汎秀说道。
……………………
这个名字以前似乎也听人说过,不过当时心怀他物,没有什么印象,如今亲眼所见,一时不免愣住。
“汎秀殿……”丹羽轻声提醒到,如此打量着对方,却不说话,无疑是失礼的举止。
“噢……在下的容貌的确是少见。”接过话头的却是木下,他只傻笑了两声,毫无尴尬之意,“不要说是大人,就算是家父家母,都说在下前世一定是猿猴……”
“哈哈,真是有趣的藤吉郎。”丹羽不禁莞尔。
汎秀回过神来,不自然地笑了两声,说道:“在下平手汎秀,请多指教。”
木下脸上立即显出震惊的表情:“您就是本家的平手大人吗?经常听商人说起,到尾张做生意,就一定要到平手大人的新市……”
如果是别人的说辞,汎秀一定为为这句恭维而欣喜。
但是眼前这个人,却只能令人畏惧。
木下藤吉郎,日后的丰臣秀吉,这个在战国博弈中夺走一切蛋糕的男人,已经开始初步展示他的手段,并且为人所注意。
柴田胜家佐佐成政,分别是直接和间接死在他的手下,丹羽长秀、池田恒兴的死因,也未必与他无关。
应该如何面对此人呢?
刻意亲近以图日后的收获?
暗中压制防止他成长为心腹之患?
这个问题,先前也大略想过,却并没有太重视。
然而现在……
汎秀按下心绪,随意敷衍了几句之后,回到自己的备队当中。
思索良久,仍旧不能下定决心,不过……
没有了宁宁,没有了蜂须贺小六,没有了竹中半兵卫,木下藤吉郎,还会成为丰臣秀吉吗?
或许原本的计划当中,要多添一些内容了。
………………
在清州休息了整整一个昼夜,柴田、佐久间才先后到齐,共计一千四百人。集结完毕之后,却又天降大雪。于是又等了半日,待天晴之后才移师前线,向岩仓城开去。行至之时,早已率领本部人马严阵以待的信长自然不豫,然而碍于重臣的面子并未发作,仅是含沙射影地斥责了平手汎秀一番。柴田和佐久间闻弦知雅意,纷纷伏身告罪,信长面色稍缓。
下首的汎秀得了无端的斥责,也不作声,只作唯唯诺诺状。如此行事,倒真是初具信长日后的风范,不愧为魔王本色。现下尾张尚未一统,却已对这些老臣心生不满,与两年前俨然不同,十年之后执掌京都之时,又会如何呢?
此时的信长,终究还不是那个可以追放林通胜和佐久间信盛的人,眼见家臣们态度恭谨,亦不再说下去,起身招出丹羽长秀宣读此战的役割——尽管信长如今已确立了专门的佑笔和奉行众,但重要场合传达命令的,仍是唯一具有副将位格的丹羽长秀。
军令宣出,或许是由于柴田的迟到,主攻的任务被交给了森可成,林通胜负责另外一侧的佯攻,信长的本阵依然是由前田佐佐河尻等马徊众担当,而同样迟到的平手汎秀被编到第三番备队当中,处在先锋队和次锋队之后,位置靠近本阵。
这是个安全但却没多少立功机会的位置。汎秀自己倒是不甚在意,服部兄弟和毛利新助却十分失望。
言毕,信长又亲自宣布明日清晨攻城,随即令众人散去。
此战敌我悬殊,而且围困已久,众人信心满满,走在营中,甚至会听到关于战后封赏的猜测。汎秀闻之哑然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散会之后,指挥将士扎起营帐,接着宣读了本次合战的法度和赏赐标准,然后把手下的足轻分为几组,确定了组头的人选,一切忙完之后,已经入了夜。
虽然是正统的武家门第出身,但平手毕竟是以文治见长,军阵的事情,并非汎秀的专长。
若是有个擅长统率的家臣,就好办许多啊。
汎秀如是想着,然后突然听到一阵歌声,仿佛是来自信长的本阵。
“莫非是‘人间五十年’?”
走出了房间,循着歌声而去。这个时代的军队,无论编制还是纪律都处在十分的低等的阶段,即使在军营中随意走动,甚至饮酒作乐,只要没有惊动那些高贵的殿下,并不会有人前来禁止。
歌声果然是来自本阵,最为灯火通明和喧闹的位置。
一曲敦盛之舞尚未完结,却只见帐中踏出一个华服的青年,拉起衣袖,袒露着右胸,左手击打着腰间的鼓乐,右手犹自握紧金樽,插于背后的折扇随着舞步开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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