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中,篝火旁,沈伉正默默地用干草铺设一个临时的床位,每一根柔软的干草下,任何一个超过花生大的瓦砾都被他细心地挑了出来。
望着一丝不苟的沈伉,赵敬忠忽然有点庆幸,并没有一掌毙了这个自己眼中的“草包”。
是的,草包也有用处,从杭州府出来这一路,沈伉这小子把自己伺候得颇为舒服,面上也非常恭敬,如果不是为躲避南武林派出的追兵,不能打尖住店,这趟公干和旅游也没什么区别了。
此时的赵敬忠嘴中咀嚼着沈伉烤熟的野兔肉,悠闲地盘算着接下来的路程,两人一马虽然脚力有限,这几日为躲避追兵,赵沈二人也是百般小心,但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地面就这么大,赵敬忠心下盘算,再有一两日,二人必可到达南直隶境内,到时进了应天府的南京,就有自己的兄弟接应了,还怕鸟武林中人。
“恩公,干草已铺好了,荒郊野地,小人能力有限,还请恩公见谅。”赵敬忠心中盘算前路光明,正自高兴当中,就见沈伉拜伏在篝火的另一端,就像做了什么错事似得,头低得不能再低了。
因为他怕,他怕稍一抬眼,赵敬忠就能看到自己眼中熊熊的烈火。
就在赵敬忠盘算下一步的时候,沈伉何尝不是默默地做着打算。
再向前,自己就会重蹈前世的覆辙,成为严嵩和锦衣卫的棋子,疯狂之后被毁灭。
这是自己想要的么?
不!沈伉心里的一个声音坚定地告诉自己。
这几日沈伉暗中观察,赵敬忠非常谨慎地护着那个乌黑丝囊,每次沈伉装作不经意地接近,他都会大声训斥自己。
不管那是什么,拿到手肯定是对自己有用的筹码。
前世的自己在这一路之上,只是战战兢兢地忧虑前途,却从未细观察其他,而这一世,因为知道了接下来的事情,自己反而倒出心思来琢磨其他。
就比如,赵敬忠的武道境界。
前世只觉得赵贾二人轻易地戏耍了朱府诸人,若不是朱瑜危急中乱来,恐怕都伤不到二人分毫,那必是武林高手之属。
但经过前一世的经历,沈伉的眼界也高了,现在回想,赵敬忠此时也不过凝气境小成而已,尚且算不上什么内家高手。
更何况,中华武道一途,不仅练武的人分高低,所练习的武功也有高低之分。虽然百多年来,中华大地也曾有惊才绝艳者,凭借低级质朴招式横扫武林,但也不过寥寥数人,所以武林中人更多地是把武道功法分了数个等级。
普通武功依威力、修炼难度等依据,约定俗成共分九等,一等为最低,九等为最高,其中也分上中下三层。
下三等武功,不过是武林中各门各派流传的寻常拳脚与器械招式,入门最易,人人可练,练成可行走江湖,练精可敌百人。
中间三等,是真的才可以称为“武功”的功法,因为威力颇大,所以如若达不到凝气之境,万万不可修炼,否则于自身都有莫大危害。这三重武功,练成可开宗立派,练精可百代留名。
再上三等,却是武林绝学之类,江湖中人不惜杀人越货而必得的,非到凝气境和天人合一的化境才能修炼,这样的绝学,得之可称霸一方,现在所知的上三重武功,俱是各门各派的镇山之宝、不传之秘。
当然,这之上还有绝世武学,称得上是震古烁今之强,百多年来,这世上只出现了《九阴真经》、《北冥神功》、《葵花宝典》、《太玄经》、《六指魔琴谱》等寥寥几种,此种武学,得窥一角,成就的武道与功业,都可以说是震古烁今。
而像赵敬忠贾溯二人这种中层锦衣卫,大多不过是各门各派的普通弟子,中间三等的武功能不能摸到都不好说,就能称为高手?沈伉深深地为自己的无知而害臊。
不过好在朝廷为提防和控制武林势力,多有派人混入各门各派偷学武学招式的,锦衣卫之间相互通气,所学大多繁杂,所以遇到寻常武人,还是多占上风。
前世的自己手中有第几等的功法?沈伉已经想不起来了,他也不想去知道,那要用人命去交换。
赵敬忠可不知这毕恭毕敬的沈伉心中小算盘,听他说床铺已铺好,冷哼了一声,将手中啃了多半的野兔扔给沈伉,起身到干草铺就的床铺侧卧而眠。
这些日子,沈伉已习惯了赵敬忠的这种态度,前世曾觉得这厮高高在上冷酷异常,如今想起菜市口上被砍头前卑微的奴才样,才知道这姓赵的也不过是色厉内荏。
沈伉心道:老天爷既然又给了我一次机会,与其留你十三年祸害无数百姓,不如今日就由老子送你上路。
默默地将野兔身上剩下的肉一块一块撕下,放到嘴中慢慢咀嚼,沈伉在等,等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此时的赵敬忠虽似是睡着,但沈伉知道,这些长期出外办差的锦衣卫,警惕性都非常高。
单就赵敬忠的睡姿,就大有讲究,背对篝火面朝外,即可应对眼前的状况,也可通过篝火映出的光影警惕身后的偷袭,侧卧而眠更是随时可以用肩挎手发力,不至于陷入包围之中。
这些换做今生的沈伉自是不懂,今生的沈伉甚至都不敢杀人吧?如今融合前世记忆的沈伉自嘲,当前世的自己将刀刃插入敌人身体的时候,那种恐怖的感觉多少次让自己从噩梦中惊醒?
沈伉不想再回想,自己已经选择了另外一条路,前世种种是经验,也是教训。
“啪!”不知过了多久,篝火中的最后一根柴烧尽了。
沈伉没动,他坐在那里打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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