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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回家的当晚,和志与母亲又爆发了一次争吵。起因很简单,母亲知道了他请假没去学校的事。

和志起初认为自己的谎言不会那么轻易被捅破,可偏偏不如他所愿,就在他踏进家门的第一步,母亲就愤怒地质问起他的去向。还抱有一丝侥幸的和志,故作镇定地与母亲极力狡辩,然而很快他就从母亲的话里,得知了事情被曝光的原因。

和志在医院与徐医生说话的时候,班主任竟然带着班里的几个同学来和志的家里进行了慰问。这个消息让和志的心情顿时变得百感交集,一方面是对班主任的愧疚,另一方面又是对谎言败露的无奈。

母亲的气势咄咄逼人,但和志没有把自己的去处向她交代,他缄口不言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眼神空洞地盯着没有画面的电视屏幕。渐渐地,母亲的质问变成了尖酸刻薄的责备。她又一次将那晚的事抖了出来,并且对和志无礼的态度,进行了严厉地斥责。

和志的脑海里萦绕起徐医生的话,尤其是临走前他的那句忠告。

“如果一个人长时间地呆在给予其压力的环境下,即使没有疾病的人,也会产生不良的病症反应。你的心脏是否也因此有关呢?我希望你好好考虑。”

和志在母亲的责备声中,细细品味着这句话的含义。他想着或许真是因为生活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才会对他的身心健康造成了不好的影响。所谓的疾病,往往倒不是来自病毒给予你身体造成的伤害,而是环境强压在自己心头带来的病痛,而这种病怕是用多少药都治不好的。

徐医生在和志临走前的忠告,使和志心头隐隐作痛起来。任凭着思绪在脑中不断地翻滚,他想起了尘封在心中的那段往事,虽然已相隔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它对自己的影响却是铭心镂骨的,直到今日都难以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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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父亲在他中学时期,欠下了私人高额的债款,因为无力偿还,在一天夜里有计划地带着和志和他的母亲,从原来居住的城市偷偷潜逃到了上沪市的一处偏远郊区。那里坐落着一座面积不大的小镇,镇上住着二三十户的人家,而每户人家的屋子都是独立式的小平房,屋舍之间夹杂着错综复杂的小路,如同一个庞大的迷宫。居住区的外头有着可以种植蔬果的庭院,和志暂住的新家就临近着这片院子。

那时的和志心智早已成熟,他很清楚家庭正处在最窘迫的时期,虽然他无力去阻止什么,但是他的心念却在死命挣扎着,他不想过着躲躲藏藏的日子。然而他的力量实在过于渺小,没有能力去改变当时的生活,只能一心听从父母的安排,躲在空间狭小的平房里,逗留了一年多的时间。

在这一年中,他没有去上学,父母也没有外出工作过,居住的房子阴暗而又潮湿,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一张双人床,一个衣柜一台老式空调和一只二手的旧冰箱,尽管如此,和志的三餐却照常供应,依然有鱼有肉,貌似是他的父亲在潜逃前,已经存了一笔数量不少的积蓄。但为了悄无声息地度过这段时间,他们不能大费周章地动用这笔宝贵的财产,更不能随意地外出与他人过多的接触,只能窝藏在这终不见天日的狭小房屋里过活。

有时和志会不经意地想到未来的事,尽管那充满了绝望,可他却丝毫没有想过逃避。因为理智告诉他,只有努力地向前看,才能避免重蹈覆辙,于是他默默地把埋怨的话都放在了心底。庆幸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习惯了这样潦倒颓废的生活,同时也找到了扶持他继续走下去的精神支柱。

七月中旬,上沪市迎来了漫长的梅雨时节,原本就阴暗潮湿的房间,加之气候的影响,对于和志一家来说,可谓是雪上加霜。灰色的墙面,以及简陋的家具上都因受潮而变了色,其中最难以忍受的就属睡觉用的被褥了。由于屋内唯一的一扇窗户遭到了邻近屋舍的遮挡,阳光难以直射入室内。房屋采光的条件大打折扣后,导致摆放在屋里的所有事物都蒙上了一层水露,不仅如此,潮湿特有的霉臭味每夜都会扑鼻而来,沾了水汽的被子就像浸泡在粘稠液里的布料,紧紧贴附在和志的皮肤上,湿漉漉的不适感总会使他辗转反侧许久,也迟迟都不能入眠。

和志的父母也是感同身受,毕竟在闷热的天气下,三人还得被迫挤在同一张床上,只要有一个人在被窝里挪动身子,都会触碰到身旁的人,久而久之,睡眠质量每况愈下。

终于雨季的脚步也有所停歇,昏暗的云雾渐渐散去,耀眼灼热的阳光久违地照射在湿滑的地面上,积聚在各处的水潭散发着热气,整座城市的空气都仿佛剧烈地蒸腾着。和志的父母趁着这个机会,把潮湿的被褥等用品都拿到院子里挂晒,和志则慵懒地坐在屋外,尽情享受着阳光的洗礼。他期盼着晴空万里的天气能多持久一些,毕竟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在屋外畅快地呼吸了,除了会偶尔帮母亲跑腿到就近的菜场买几棵葱蒜外,其他的食粮都是父亲从当地村民的手里直接订购的。为了不惹人注意,他每次都会买下足以维持一个月的份量,这就明显地减少了外出奔波的频率。这也同样造成了和志外出的时间,大大地被缩减。他的每一次出门都会受到父母严格的控制,勒令他买完东西就得尽快回家。和志为此曾多次为了他的自由而竭力争取,但收到的回应往往都是父母无尽的责备。

“你是谁呀?难道是新搬来的?”和志的背后传来稚嫩的话语。

他循着声音的方向探去,一个稚气未脱的男生,正站在耀眼的阳光下看着他。他穿着一件休闲的蓝色汗衫,汗渍沿着他黝黑的脖子缓缓淌下。

和志心想越是忌讳的事,来得倒是越快。父亲起初选择暂住在这里,目的就是掩人耳目,尽管这里居住的人都普遍较为落后,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们也不敢放松警惕,时刻保持着与邻里间的距离。可拜这场雨季所赐,全家人迫不得已地倾巢出动,结果迅速就引来了别人的注意。

和志不由自主地望向父母那头,果不其然他们也被住在此地的“原住民”们纷纷包围,父母的脸色显得惊慌失措,而周围的人却异常的热情洋溢,或许平凡的人亦有朴实的心肠吧。

“你有空吗?要是不介意我们一起玩吧。我家里有游戏机,别人家的孩子可都没有哟。”穿着蓝色汗衫的男生骄傲地称道,他留着一头杂乱的卷发,在光线的熏陶下像是油腻乌黑的草垛。

闲着也是闲着,和志站起身,跟随这个男孩拐入他家旁的一条小巷,小巷曲折悠长,狭窄的道路两旁是各家住户的门帘,腐朽的门柱上爬满了生命力旺盛的青苔,时而会有精瘦的野猫在墙上印出它们窜动的身影。从小巷的上方望去,宽广的天空此时被截成一条细小的缝隙,如果踮起脚尖能够看到两旁房屋的屋檐,暴露在烈阳下的灰色砖瓦正静静地散发着刺鼻的气味。和志神情专注地游走在湿滑的石板路上,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恍如明镜,全然没有被金钱和权益所腐蚀。

“就是这里了。”领路的男生停下脚步,指着一幢略微翻新过的房屋,从门面上来看,果然要比其他的屋舍华丽了几分。

和志跟着男生跨进门内,很快就在一处的角落里传来了犬吠,男孩扯着嗓子吼道:“狗德,别叫!是新朋友。”随后,狗的叫声便戛然而止,男孩冲着和志得意的笑了起来,仿佛是在炫耀他不可撼动的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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