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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启坐在床边,看着昏迷不醒的父亲。

父亲一直巍峨如高山,矗立在他身前,为他遮风挡雨。而如今,看着他强壮刚勇的父亲容颜消瘦,病弱不堪,他只觉得心如刀割。

老军医对他说父亲伤了脏腑,外加失血过多,即便醒来保住性命,身体也将衰败,不能劳心伤神,只怕再也不能上战场,再也不能统领火云军。

火云军是父亲数载心血的结晶,是他爱如性命的珍宝。

没有父亲的火云军又会何去何从?

或许将士们被其他禁军接收,火云军解散,渐渐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又或许皇帝派新人来接管火云军,火云军从此再也不是原先的火云军,那些由父亲辟选,跟随他出生入死多年的裨将不知能否见容于新统军?

无论哪种结局均非父亲所乐见!

谢启看着自己张开的右手,掌心里指节间布满了常年使戟射箭磨出的硬茧。

他是父亲唯一的儿子,父亲对他期许甚深,一心希望他能继承先祖遗志,成为一代名将。他是将军府里唯一的郎君,母亲早逝后,父亲不曾续弦,多年来他们父子相依为命,不能没有彼此。

谢启右手紧握成拳。

皇帝不会任命十九岁的自己为火云军新统军,自己还太年轻,缺乏资历。

但无论如何,他在心中发誓自己要挑起火云军,保住将军府,将父亲身上的重担接过,为那些与火云军和将军府荣辱与共,生死相依的人们撑起一片天。

要想保住火云军和将军府,他就得成为火云军新统军;要想成为新统军,他就必须建立军功,证明自己的能力;要想建立军功,他必须抓住此次攻伐建州的机会;要想抓住攻伐建州的机会,他必须招兵买马,因为目前火云军的战力不足三千人;要想招兵买马,他就必须有充足的银钱……

安化已经无法再倚仗。他不是父亲,不是安化节度使,无权调用安化的一切资源。即便父亲醒来,他的身体状况只能回金陵致仕养老,皇帝会认命别人为安化节度使。

世道就是如此残酷,而筹集银钱、招兵买马已经迫在眉睫。

怎么办?

谢启看着虚空。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吗?那么,他在心中质问苍天,天意要如何?

他很小时就不信神鬼。在将军府天一阁中读史时,他困惑于历届王朝的兴衰败亡是何其相似!夏桀残暴不仁为商所灭,商纣荒淫无道为周所亡,周室衰微倾颓为秦所代……他不懂前史历历在目,为何今人还会一遍又一遍重复古人的老路!

天地亘古不变,永恒长存,但人事却循环往复,不断轮回。他相信这天地间有“道”的存在。这“天道”就是支配人事运行的规律。他在天一阁中废寝忘食地读书就是为了找寻这个“天道”。

九岁那年慈母过世,他伤心悲痛之时责问上天为何要带走自己的母亲?而后,他又问自己,人为什么活着?

将军府中锦衣玉食,但母亲并不快乐。在他儿时的记忆里,母亲情感丰富,过于伤春悲秋,“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父亲醉心兵事,无法给予母亲足够的情感回应。

他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使命,但他想不通母亲的人生使命是什么呢?仅是孕育自己,深爱父亲吗?

母亲的离世让他深刻地体会到人生短暂,他于是告戒自己要珍惜韶华,并立志效仿先祖,成为一代名将。

既然天道安排自己生于乱世,那么就是让他于此世有用武之地。之后他虽因一场意外被父亲带入火云军中,但在他看来自己命中注定要身披战袍。

谢启为父亲掖好被角。他闭上眼睛抑制住泛起的泪意,在心中恳求上苍不要带走父亲,让他有报答养育之恩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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