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贞四年的夏天,于白芷而言,翻涌着泔水的馊味和挨打的疼痛。
“呀,这小乞儿又来讨猪食了!”
“给她!给她——”
避不开、踉跄地摔进泥地里,眼睁睁看着那又厚又腻的恶臭泔水倾盆而下,黄搭搭地一滴滴挂在头发丝上,那刺鼻的酸臭味激得白芷一阵干呕。
“好吃不?哈哈哈,咱这城外比不得城内,天阙城里都是好吃的!”
“——还有拳头挨!”
颤颤巍巍地抬手,看那黏腻的泔水和泥浆透过指缝滴滴答答落下……
好饿……白芷痛苦地眯起双眼,看不真切了。肩头上那红赤赤的鞭痕淌着脓水,她困难地仰起头,单薄肮脏的身子倏地一搐。
“啪——!”
……
梦里的一切还是当时的模样。
西窗前的琉璃瓶上静静停了那只蝴蝶,它绮丽的蝶翼轻柔翕张,暖暖的阳光就在那之上闪闪发亮。
——“爹爹,娘亲,你们要入宫去么……”
白芷似乎看到了当时的自己,她立在窗前,长命锁系上七宝璎珞,静静贴在胸口。
——“等爹娘走了,跟着黄伯伯出城去,去献州找你小叔叔,不要再回来。”
——“为什么是跟着黄伯伯,爹爹娘亲不一起走吗?”
梦里的爹爹娘亲似乎摇了摇头,他们的身形那么模糊,似乎是一片白光中简陋勾勒的身影。白芷好想开口,可仿佛有什么扼住了喉咙,生生地掐灭了她的声音。
他们转身了,往门外走去,那舒缓的滴漏声突然急切起来,哒哒哒哒,好似夏夜的倾盆暴雨,在这汹涌的节奏里梦中的一切被揉碎成无数的碎片——
“唔——!”
梦终归还是醒了。
蓦地从床榻上惊坐起,滴滴冷汗顺着剧烈起伏的胸膛流到肚脐。这宽大轻薄的寝衣套在白芷瘦小的身子上格外滑稽。
“小师妹,你醒啦?”
杏眸慌张一瞥,却见一个清白少年坐在床边。少年约莫十三岁的年纪,灿然一笑,牙齿洁白。他起身端来一碗薄薄的白粥,九岁的白芷贪婪地盯着——他是谁,她在哪,此刻不重要。
“师父说了,师妹饿了多日,还是先吃点清淡的为好——”
少年自顾自说着捧碗在床边坐下,却不料眼前柔柔弱弱的女孩猛地扑上他腿,一把夺过粥碗就大口大口地吞咽下去。稀薄的粥汤四下泼溅,既污了二人的衣服,也让少年清清白白的脸上沾了黏黏米浆。
廉城是措手不及的。
虽说对方只是个小女娃娃,少年也心知男女授受不亲,刚想把她从腿上抱下去,可她实在太小太瘦,抱着她就像抱着一团柳絮一般,生怕一个用力就揉碎揉坏——少年心软了,任着她吃完一整碗薄粥,又像个饿狼似的灼灼盯着他脸上的米浆。
“师……师妹?”
那米粥实在太香甜了,就如饴糖一般,那美妙的气味诱惑她一点点启唇靠近,全然不顾少年清秀面目上窘迫的红。傍晚斜阳,朱光入户,二人的影子在光溜溜的地板上拉的很长,很长,又一寸寸贴近、重叠——
“停!”
就像是抱小狗似的,在贴上廉城的瞬间小女娃一下子被托起来,迷茫无措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挂着米浆的小脸尴尬地涨得通红。
“我我我,再去给你端一碗,还有很多……”
九岁的白芷又一次被塞进被窝,只呆呆地看着少年手忙脚乱地跑向门口,靛蓝色的常衣被她拽得乱七八糟,连腰带都松了一半,斜挂在腰间,甚是滑稽。
如水的杏眸平静地映出他回头时的脸。
“那个,我叫廉城,以后就是你师兄啦。”少年局促地挠了挠头,又“吱呀”一声推开雕花的木门,花瓶、茶壶、四角凳,四处皆是伸长的影子,唯有他是清晰明亮的。
“不要走……”
那声音低沉而呜咽,在他身后蓦地响起。
“师妹?”
他第一次听到她说话的声音,那沙哑的、悲哀的、稚嫩的声音。
“不要走……”
她反复地呢喃,反复地呼喊,滚烫的泪水打湿了那些破碎痛苦的回忆,仿佛融进了命运岁月的河流,在这河流之上只剩她独自漂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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