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韶低头看了看手里捧着的端砚,恨不能回转身去,将这砚台扔到姓葛的头上,砸他个头破血流。 可惜只能想想。 还是拿着砚去讨好一下义兄吧。如今好的端砚不好找了,想必义兄一定会喜欢的。 义兄李卓才是李泰的嫡长子,去年刚进了礼部。往常李卓才与孟韶一起读书,两人虽差了五岁,不在一个班,但李卓才对她还算不错。 只是李卓才为人严肃,总是教训她的时候多,所以一想到要去见他,孟韶就有些怯场。 李卓才是李家的嫡长子,住的院子自然比孟韶的要好很多倍。一进内宅,向东一转便是。二进的院子,五间上房,前边一个三间的大敞厅,院门口的迎春花已经发出了娇黄的嫩蕊,黄灿灿一片。 一进院子,孟韶就闻到了一股浓香的羊肉味。她吸了吸鼻子,真香。 小厮引着她转过了影壁,道:“大爷正在敞厅等你。” 李卓才已经定了亲,今年秋后新娘子才过门,如今这个大院子只他一个人住。 孟韶进去时,只见李卓才坐在东边榻上,正中放了一个小桌,桌上有一小炉,炉子上正炖着一锅热腾腾的羊汤。 见孟韶进来,李卓才冲他招了招手:“来,二弟,坐下咱俩喝两杯。” 孟韶被这一锅羊汤吸引,早忘了李卓才是不是要训她的事了。 她快步走了过去,眼里带了一丝惊喜:“这么一会儿工夫,肉还不熟吧?” 她将文房四宝放在了一边,讪讪道:“刚才我看到焦妈妈拿着羊腿过来了。” 李卓才不答,却是盯着那套文房四宝看了一眼:“这是从哪儿得来的?听说父亲刚刚叫你去书房了?” “嗯,”孟韶不想提起那个人,装做浑不在意地道:“是李次辅给的见面礼。” 眼睛却是盯着那锅羊肉。 李卓才抬头看了看孟韶。只见她一双凤眼不大不小,却是眼角微翘,天生自带风情,面上肌肤白皙细腻,透着淡淡的浅粉,鼻梁挺直而小巧,嘴唇丰润。若不是他一开口就是男子的声音,只怕许多人都要将他认做女儿身了。 想起王学弟的话,李卓才胸中一股无名怒火升起,直冲脑袋。 偏孟韶今日还去见了那个李次辅!真真是火上浇油! 当然,最让他火大的是,义弟还总是这样一副懵懂的模样。天真不知事。 李卓才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他一拍桌子,将刚要坐下的孟韶吓得又站了起来,垂手站在那里不敢说话。 李卓才只觉脑仁儿一阵生疼,骂道:“你傻啊,父亲叫你去见,你就去见啊?啊?还收人家的见面礼!” 孟韶不知道李卓才气什么,小声辩解道:“是老爷非让我拿着的。”再说了,她寄人篱下的,老爷让她去见人,她哪敢不见? 李卓才一见孟韶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由得更恼了。自己就这么让他害怕吗? 不过想起王庆综的话,李卓才又有些心疼。以往他也在书院,吃饭时,他是大哥,自然连孟韶的一块儿买了。没想到他到了礼部以后,孟韶竟然连饭都吃不起了。听王庆综说,孟韶总是拣最便宜的菜买,有时还说不饿,直接不吃了。 他回家来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孟韶竟然没有月钱。 也不知道他这半年多以来,买饭的钱都是从哪儿来的。 想到这儿,李卓才缓了一下语气:“好了,你先坐吧。”又从炖得酥烂的羊腿上剔了一块儿肉,放到了孟韶面前的碗里,“先吃了点肉暖暖身子。” 见孟韶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想起他刚才的问话,李卓才道:“这是我让人提前准备好的。至于那条羊腿,我让焦婆子送到了厨下,做成酱羊肉,明日给你带到书院去。” “啊?给我带到书院?”孟韶不知义兄今日为何对她这样好,不过心里还是滑过一股暖流,义兄是她在这个家中唯一的一点温情了。她高兴起来,眉眼弯弯:“谢谢大哥。” 李卓才依然是一张严肃脸,点了点头:“快吃吧。” 看着孟韶吃了两大块儿肉,又喝了一小碗汤,李卓才这才说道:“那个葛次辅不是什么好人,你以后不要见他了。要是父亲再叫你去,你就来寻我。” 孟韶点了点头,顺水推舟地拿了一旁的文房四宝,递给李卓才:“那他的东西我也不要,大哥帮我处置了吧。” 李卓才接过来翻看了一下。别的倒还罢了,那方端砚质地坚实细腻,虽不是唐宋老砚,却也十分难得,少说也得值个百八十两银子。 虽然对于当朝次辅来说,百八十两算不得什么,但他巴巴地跑到一个下臣家中来,送人家的义子一方砚台,这就有些问题了。 也不知父亲怎么想的,去年他进礼部时,父亲还跟他说过,葛次辅这人有龙阳之好。别看他现在瞒着,朝中几乎没人知道,但父亲在地方上曾与他共过事,当年他还收过一个男戏子呢。 父亲当时还叮嘱他小心些,怎么今日倒把义弟叫过去见葛次辅了?也不看看义弟长的这样儿…… 李卓才将砚收了起来:“行,我帮你换成银子吧。” 又详细问了问孟韶刚才见葛安智的细节,听到父亲急着把孟韶往外赶,这才放了心。 不过想起书院中的事儿,心就又提了起来。唉,这个义弟,真是不让人省心。 “二弟,以后在书院里,躲着点儿宋怀瑜,别总跟他混在一块儿。” “啊?为什么?”孟韶有些吃惊地抬起头来,“宋怀瑜这人还行,不是那种纨绔子弟。” 以前义兄不让她交那些乱七八糟的朋友,她也怕自己的身份暴露,所以甚少与人来往。 可是前一阵子老爷将她叫了去,貌似慈和地跟她谈了很多。但其意思就是,让她好好读书,等她从国子监结业后,他会安排她进六部或者顺明府,再帮她找一户人家入赘做女婿。以后好帮衬大哥。 老爷叫她放心,一定会给她找一户好人家的。 不然也没法儿帮衬大哥呀。 可是,她放心不了。因为……她是个女人,要是做了赘婿,只怕会被岳家打死的。 至于她为什么会“变”成男子,此事说来话长。 据父亲说,一开始,母亲生下她以后,因为受了刺激,有些疯疯癫癫,非说她是男孩儿。父亲为了哄母亲,就把她当做了男孩养。 后来,父亲想让她读书识字,男孩子更方便一些。再后来,父亲被姓葛的强行带走,父亲觉得如果她是男孩,还有翻身的可能,如果是女孩儿,失去了父母的庇护,就只能是为奴为妾了。 所以,她就一直以一个男人的身份活了下来。 除了清绮,没有人知道。 所以,她不能听从老爷的安排。 但她明白忤逆老爷的后果。如果老爷将她是名伶之“子”的事儿捅出来,她不但再读不了书,考不了科举了,只怕以后也再没清静日子过了。 当年,父亲的事儿,姓葛的做得很隐秘。府里的人,包括大哥,都以为她是书吏的儿子呢。 因为怕做赘婿,怕露陷,所以当宋怀瑜露出要与她交好的意思时,孟韶就欣然接受了。 因为宋怀瑜是北靖侯的孙子,他父亲虽是次子,不能继承爵位,但却是当朝的吏部侍郎。 孟韶的打算是,在义父李泰出手之前,先托宋怀瑜的门子,谋一个外地的差事,出了京城,山高皇帝远,她就再也不回来了。 孟韶觉得自己在书院读书,交个朋友是很正常的事,大哥干嘛这样痛心疾首? “大哥,别看他是侯府的子弟,可他读书挺认真的。” 孟韶试图向李卓才解释。 可李卓才却是沉着脸站起身来,一副又烦又怒的样子,绕着屋子转了两圈儿,这才看向孟韶,脸色颇有些难堪:“你,你知不知道,宋怀瑜他有龙阳之好?” “啊?龙阳之好?”孟韶惊愕,刚想向李卓才解释,自己与宋怀瑜在一块儿,只是探讨诗文,偶尔聊一些书院里的杂事儿。他对她从来没有表现过什么不该有的暧昧。 可李卓才却是会错了意,瞪大了眼睛道:“你,你不会是不懂什么是龙阳之好吧?” “这个,龙阳,呃,龙阳之好就是……” 孟韶一看大哥还要给她讲这个,忙截住了他的话头,脸上微微泛起了红晕,说道:“大哥,我知道的。” 李卓才也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既是知道,以后就不要再跟他来往了。” “可是,大哥,宋怀瑜他并没有对我怎样啊。”孟韶小声说道。 李卓才脸又沉了下来:“你连大哥的话也不听了?” “那……好吧。”孟韶嗫嚅着低下了头。心中却想着,反正大哥如今也不在书院了,还能时时刻刻盯着她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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