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饭,丫鬟抬着下巴提着饭盒子走了。 傅云珠胃里翻腾着,觉得这样下去并不是个法子,她要好好过日子,可不要每天都吃冷菜冷饭,等着哪天倒霉,被白氏一碗药毒死还得说是病死的。 想到这,傅云珠撑着下巴笑了笑。 路是人走出来的,绝地求生也没那么难。吃完饭的母女俩靠在一起,有点相依为命的感觉。 “娘,你想离开这里么?咱们走得远远的,谁都不认识咱们,就我们母女好好过日子?”傅云珠转着眼珠子小声问。 到底是镇南王府,说不定在这京城里有权有势,她想要自由自在的,还就不能在京里扫人眼,得远远的去。 张氏在镇南王府里不痛快十多年,被关七八年,听到出去这两个字,眼睛都在亮光。 傅云珠这些个天问东问西,说来说去给张氏洗脑,到底是有了个效果,只低头勾唇一笑,“娘既然愿意,我们就得从长计议,好好想想我们日后要靠什么过活才行。” 如此,张氏半疯的病都似好了,开始变得精神奕奕起来。 这种变化传到白姨娘那里,只得身材姣好的妇人一笑,“我就说姐姐身边得有孩子陪着,瞧这不是精神起来了?三郎要是知道,肯定会高兴。” 当年张氏被关,说的就是得了癔症不能见客。 便是大房嫡出三子,在整个镇南王府里算得什么,还真没谁在乎出现不出现的。 张氏有了精神,白氏最为高兴。 她这辈子没转正的希望,也没打算换个主母来伺候,自然想着要张氏长命百岁最好,等着哪一日她儿女都成了亲,大房分了家,小三房独成一家,傅三爷也没了,她就是名副其实的老封君。 等到那个时候,才是张氏该死的时候。至于傅云珠,且让她多活两年,可指望着她把张氏给撑起来,她还等着看张氏笑话那一日哩。 如此,傅云珠与张氏的日子继续过着。 只是傅云珠与张氏也越来越拿乔起来,这不吃那也不吃,横竖没得吃,一天能得一顿也算侥幸。 到最后,本就枯瘦如柴的母女二人,活得比乞丐还不如了,好歹乞丐屁股上有二两肉。 白氏听着,也没在意。 傅云珠素来不是个好性子的,想来是恢复了精神气,又开始折腾起来了。 只是她一个被关禁闭的以为现下还跟以前一样,她还是光鲜的小三房大小姐,那是做梦还没醒呢。 她汲汲营营这般久才达到这局面,这梦醒了人就识相了,白氏想着心里都乐。 一直等到某一天,天气渐凉,京城衙门大门前有个姑娘要状告镇南王府仆从辱主,宠妾灭妻,久没新鲜事的京城顿时沸腾起来。 顺天府府尹凃大人拿到状纸扶额,赶紧跟师爷招呼,“让人通知镇南王府,瞧瞧这是什么事儿!” 京城里掉块琉璃瓦,砸的都可能是皇亲国戚,镇南王府这些年是越发的不如了,可到底还是王府,凃大人并不想得罪人,想把这事儿给按下来。 毕竟一个小姑娘,又是王府自己人,私了并不为奇。 倒是跟了凃大人二十年的老师爷这回倒是有了别的意见,“大人,这孩子,瞧着是一个人来的,可背后到底有人没人,咱们也不知道呀!” 要背后没人,一个小姑娘怎敢来,他按下私了,这也是得罪人了。 凃大人自从当了府尹,头发都白了许多,被师爷一提醒,忙道:“是这个理,师爷你的意思是?” 老师爷深谙甩锅之道,“毕竟涉及王府,镇南王府虽然是异性王,那也属皇家之事不是?” 主从二人从事多年,一下子就沟通明白了,凃大人甩掉一锅,高兴不已,“赶紧告诉小姑娘去,这事儿不是我这当父母官的不管,实在是不归咱们管呀!那可是大理寺的事情!” 等人到了大理寺,他可就没毛病了。 为了把锅甩出去,老师爷亲自把小姑娘给送到了大理寺。 当然,暗地里也找人通知了镇南王府,这些个高门大户之间玩的什么把戏他可管不着,他只管东家无祸,好好的把这几年和稀泥完,赶紧换个容易的地儿。 如此,老师爷一路还教导(套路)了小姑娘许多,奈何小姑娘不上道,他也没办法了,把人往门口一送,打了声招呼立马就走,半点不含糊。 大理寺到了,旁边就是鸣冤鼓。 好不容易贿赂了一路婆子得以出门的傅云珠可没打算浪费这么个机会,既然来闹事,自然要往大里闹,非闹得全城皆知不可。 想着自己运气,跑去顺天府没被送回去,还被人教导了一二,可不能浪费了。 要知道自古登鸣冤鼓的,都得是有大冤情的人,就后宅那点小事儿,实在是闹不着。 可东西摆在这,规矩立在这了,也别怪有人愿意钻空子。 傅云珠一溜烟的爬了上去,拿起木锤子就开锤,把余生的劲儿都给使出来了。 只听得“咚咚咚”的声音,一锤一锤的散发出去,很快又吸引了大群老百姓围观。 傅云珠瞧着下面聚集得越来越多的人,从胸口里掏出一叠写好的纸撒了下去。 也亏得她外祖母是读书人家,儿女都是要读书识字的,张氏虽然人不怎的,字却写得精神。 罗密欧与朱丽叶、梁山伯与祝英台为什么出名?不在于他们之间是个悲剧,而在于被人编出来广为宣传了。 只要编得好,黑白颠倒都不是个事儿。 瞧着守大理寺的士兵往这头来了,下面识字的看故事也该看得差不多,傅云珠又一溜烟的下来,噗通一下子跪在了两个士兵面前,“青天大老爷,民女有冤情要诉!” 京城底下,到底读过书的人多,傅云珠编了故事让张氏来写,写得也简单,就这么一会儿围着的都明白七七八八。 傅云珠跪着,两个士兵赶紧要接状子,还没来得及管她。 她已经把粗糙的外衣给脱了,在一阵惊呼里,露出了伤痕累累的后背,又惹得一群人惊呼。 这下子可好,大庭广众之下,大姑娘家家的当场脱衣服。 本想说厚颜无耻的,瞧着那一身的伤,就有点说不出口了,也不怪人家姑娘失态,这实在是太难以想象。 那每年冬天都要舍米的镇南王府,谁也没料到会出这种事,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对着至亲孩子都下得如此重手。 傅云珠就被这么给带了进去,被人告知要告御状,首先得受二十大滚或者是滚铁钉。 这也是老规矩,不然谁都来敲鼓,污蔑这个污蔑那个的,大官员们就别干事儿了。 跪在地上的傅云珠掂量了一番二十棍和滚钉板,觉得还是滚钉板的好,只要反应快,一会儿就过去了,无非是身上多几个孔。 她都拼死一搏了,那身上多几个孔也算不得什么,她一小姑娘越惨后面就越博人同情。 要不小心死了,那也得是她的命,她绝不到地底下怨天尤人。 滚钉板这话才一出口,本躲在门外不知怎么得出来的张氏,哪能见得自己女儿受苦,立马扑棱出来说是自己要告官。 傅云珠瞪眼,深恼张氏这瞎出头的行为。 那头张氏已经趁着傅云珠不注意,先一个滚身把钉板给滚了,浑身顿时跟破了口子的水袋子一样,往外冒着血。 这一滚,看得傅云珠也顾不得其他,眼睛都红了,连忙求人要伤药来抹,她是真服气张氏那股子为了女儿连命都不要的劲儿,再不想嫌弃她。 就这么闹闹哄哄的,镇南王府知道了,可满京城里也都知道了。 读书人们和纯朴老百姓最见不得这么个事儿,救助的救助,问冤的问冤。 不多一会儿,就被傅云珠母女的惨状给心疼得愤怒不已。 “上书!”“必须得上书!”“不信天子脚下就没个王法了!” 可别看读书人们私下里红袖添香得爽,要说到君君臣臣,主主仆仆这一套,那也是真的维护,人家要里子里的便宜,也要面子上的好看。 也就这么着,这御状就告了起来。 傅云珠等到了镇南王府的亲爹,也等到了张氏的亲大哥。 看着妹子侄女这么惨,除非不是人,否则都咽不下那口气。 张氏的大哥是个读书人,虽然没当上什么官儿,但多少也有些文名,身边跟着一堆年轻读书人,都是他教导的弟子。 年轻人血气方刚,这事情就算不了,就是夫主来了,那也带不走她们母女! 最后傅云珠也没愿意跟张氏的大哥回张家。 无他,她不信张家。 张家若是真心关怀张氏,张氏当年也不至于禁足。再者再大的错,这些年也差不多了,可也没见张家来跟镇南王府求过什么情。 要她带着张氏回了张家,张家要暗地里跟傅家有什么交易,她这一出还唱不唱了?张氏的钉板就白滚了? 没这么容易的事情! 傅云珠从来都不是受委屈的性子,她做事不做则已,做则做尽! 原身的委屈,张氏的委屈,既然她都不嫌弃张氏,当了人家的女儿,可都得把这些账给讨回来,免得以为她是好欺负的! 这案子,未审先火,最终传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倒想维护一下镇南王府的体面,毕竟是王府自己人闹事,也不是欺压外人。 可文官们没这么好说话了,特别是御史,那嘴特毒,一封折子下来,镇南王府都成了黑风城里的吃人大妖,不是人! 妻妾,主仆,说深一点就得朝王朝正统去。 君君臣臣这一套,束缚了皇帝,也束缚了天下人,谁要冒天下之大不韪,首先得问问读书人同意不同意。 最后三司会审,有什么阴谋诡计是审不出来的?无非是以往有人压着,没被人知道罢了。 镇南王府到底要脸,当初多轻蔑这对母女,如今就有多讨好,就只想得个和解,大家还能好好回去过日子。 可早些时候干什么去了呢? 和解?门都没有! 管他张家的还是傅家的来,傅云珠都送了一个字:滚! 同时也看明白了,张氏也是真的惨,受苦之时没人问,讨要公道的时候倒全跑出来讨要人情了。 纵然是她性子不好得罪人,可亲人之间那份薄凉,也让人看得心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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