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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晓得不晓得那君良现在咋样?”黄昏时分,在去酒楼的车子上,佳人在侧曹寅有些得意忘形。  皇帝同君良交了好,三番五次去寻他,车夫自然就是曹寅。起初阿溪也还跟着去,可后来皇帝见她没多大用,遂叫她歇着了。君良跟她罢休了婚约,曾吉里亦看她不顺眼,她更是乐得忙里偷闲,索性入夏之后一次也没去过。  “不知道。说起来我也好久没见他了,不如先去瞧瞧?”  “他过得再好没有了。那瓜尔佳小大姐肚子里有了,两人又不愁钱儿,太阳晒不着,见天儿在床上挺尸——美死他们算了。”  曾吉里怀孕了?  “什么时候的事?”阿溪问。  “没多久。肚子还没挺起来,那君良可劲护着,茶也不让端了,还得我来!你晓得咱主子的脾气。”  阿溪默然,她没再接茬,掀起帘子,发现车子已走上了一条从未到过的大路。  失去了帘子的阻隔,喧闹声变得响亮刺耳起来,紧接着各种各样的气息都冲了进来。有焦糖和熟肉的气息,夜来香的芬芳,以及街上行人车辆来来往往荡起的烟尘气味。喧闹的大街上,人流众多,人影杂沓,像一潮一潮的浪,从各个方向涌来,又向四面八方涌去。  “这是牛街。”曹寅见她看得出神,指着路牙一溜小摊贩:“带小白帽的都是回子。你从前见过回子吗?”  她点点头:“我知道。回子不吃猪肉。”车在人群中行的缓慢,阿溪仔细地观察一个小贩,他将一只烤好的整羊片成片儿,内脏烤熟后用荷叶包着,撒上各种调味料,五个大子一包,看起来颇馋人。  曹寅看了看路:“快到了。”  出了牛街往东去便到了曹寅口中的酒楼,阿溪却发现这“酒楼”分明就是揆方和樱桃儿住的花楼。  “为什么带我来这种地方?”阿溪有些生气,他怎么可以骗她。  “你来过?”曹寅有些惊讶。  “我还认识这里的人呢。”她将认识揆方的经历大致讲了一遍,曹寅听后一拍大腿:“你说的这个人我没准也识得,他可叫揆方?”  “便是他。”  “嗐!早说呀。今晚喝酒就有他。你放心,这是正经酒楼,只是女掌柜的嫌进项太少,找几个姑娘撑撑门面罢了。进去吧,我罩着你呢。”  他的这番话,阿溪不十分信。因为一进门就看见每个衣着光鲜的男人皆左拥右抱,嬉笑打闹行酒令的声音遍布了整个金碧辉煌的堂子。  见曹寅走来,候在门口的小二忙赶上前热烈地招呼他:“曹公子,可让小的好等哟!花好月圆,就差您了!”  曹寅牵了牵阿溪的手:“别怕,走吧。”  花好月圆包房内早就坐满了人,见曹寅进来,纷纷站起来起哄。  “姓曹的,你小子也太不够意思了,有这样天仙一般的妹子,也不说带来给咱们瞧瞧!”一个细脚伶仃的男人凑上前来,伸手想要抓阿溪的脸蛋,可手只伸到半空就被曹寅攥住了。  “两年没见,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曹寅皱起了眉:“这是皇上跟前的呼延姑娘,放尊重些!”  “嗨嗨嗨。”一个须了大胡子的人道:“老猫猴,你这啥记性。曹家就阿寅一个,他哪来的妹子。”  “是你,姑娘!”揆方坐在距门最远的位置,樱桃儿也在,坐在他的旁边为他斟酒。  “都认识啊。”大胡子一拍大腿:“那赶紧来坐呀!厨子催了三回了,再不上菜这肚子里就得演空城计喽!”边说着,边招呼众人给曹寅和阿溪让出了两个位子。  见阿溪脸色不好看,曹寅遂在她耳边悄悄说:“这些个所有人都是皇上叫我找的,赶明儿得进大内去听皇上招呼。有些陪我自小长到大,爱说点混账话,不过都没那贼胆子。待会要喝酒,你若喝不了我替你挡了便是。”  眼见宴席已开,走不了了,阿溪只有点了点头。所幸得知她在皇帝身边后,就没人再敢拿她取乐了。  推杯换盏之间,阿溪慢慢弄清楚了,一进来想要轻薄自己的那个叫吴茂厚,因为瘦骨嶙峋,被戏称为老猫猴。大胡子姓钱,名叫钱辰。钱家也是包衣出身,从前在皇庄上当差,同曹家住对过儿。因此两家都以出生的时辰为儿子命名,曹寅是寅时生,钱辰自然就生在辰时,较曹寅晚了一个时辰。不过曹寅仍叫他大哥。  “他虽比我晚了一个时辰,可我比他晚了一年…”曹寅一副苦相。  这几人都是曹寅的旧相识,应皇帝的旨进宫做三等侍卫。除此之外还有李旭东和孙文成,这几人是有功名的人,与曹寅关系很好,故而他一请便至。  只有揆方与几人不很熟络,只同曹寅见过数面。走了内府总管的门路,而今也要进大内去,于是曹寅也请了他来。他不甚会说话,一句“只会动粗的”将吴茂厚得罪了,老猫猴便专程拿他开起涮来。  樱桃儿原名瑛娘,是这里的头牌,据说舞得极好,可也极少作舞。坊间传闻她最爱去棋盘街口的妙音阁听戏,只要新本子上演,就准会见到她。每次听戏,在固定的包厢里,她总是准备一盘果子。从来都是鸡头龙眼葡萄一应时令鲜果,可总会有五天连着吃一盘鲜红的樱桃。谁也解释不清这究竟为什么。  因着瑛娘这个癖好,再加上名字也谐音,在出名后人们都唤她樱桃儿。从前每晚都有不定的客人进她房,可一年前她却不知怎地让揆方常住在了这里。揆方是个穷小子,压根没钱包她,还得由她供着吃住。  鸨母原本不愿意自己的楼里来个老爷们,无奈瑛娘态度坚决,立誓若赶揆方走那她也跟着他离去。鸨母不想失了这一棵摇钱树,只有勉强点头答允。自此之后瑛娘每接客都不再将客人带入房内,而是自行去客人府上找应酬。  众人酒过三巡,就怂恿着她来一曲。见揆方没有异议,瑛娘便下去换了身蜡染的绛宫色冰纨舞服,候在台前,待上一曲舞结束后便上了台。舞起了一曲《国色》,为前朝宫廷舞师朱音仙所创,而真正令这支舞闻名的还是瑛娘。  阿溪自小生长在烟花之地,美人起舞自是见得多了,可眼前这人作舞还是将她惊住了。随着她身体的起伏,千朵万朵团团的牡丹自风暴中诞生。落舞的一刹那,它们“啪”地,一齐绽放开来,徒留一地烟花琳琅满目。  上一曲舞结束时厅中的众人还有说有笑,可瑛娘跳舞结束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四周鸦雀无声,随即是惊天动地暴雷般的喝彩。  瑛娘躬了躬身子,看见也在台下为她叫好的阿溪,羞红了脸,匆匆忙忙下了台去。  “我说揆方小子,你怎能入得了那内务府黄总管的眼?要知道那人可是油盐难进啊。”揆方骄傲的搂着樱桃儿回到包房时,有人问他。  “还能怎么着?”老猫猴用手一指樱桃儿:“软刀子杀人不见血!”  “要说究竟凭什么?人家有钱人还找不到傍家儿的,他倒好,自己没钱倒把人家给傍上了。”吴茂厚出语恶毒。  揆方哪里受的住这样的侮辱,抡起茶杯朝吴茂厚扔去,他偏头躲过,溅出来的热茶汁却扬了他一脸。揆方见没砸中,撸起袖子想要跟他干架,却被曹寅一把拦下:“都是兄弟,莫要伤了和气。”  钱辰见兄弟受难,也帮他说话道:“莫不是因为他长了一张小白脸,这样的最招女人喜欢,啥样的都来倒贴。”  “不不不。”吴茂厚显然喝多了,抹了一把脸上的茶水:“你瞧咱曹大哥这姿容,宋玉潘安尚且不及。冲他,拿了三百两也只能在樱桃儿房中过个夜。”  这话一出,曹寅脸立刻沉了下来。  李旭文和孙东成察觉出气氛不对,纷纷起身告辞了。曹寅、揆方、樱桃儿的脸色更是愈发的难看。钱辰忙伸手去摇吴茂厚,可他酒力上涌,这时竟睡过去了,这一下没摇醒他,反而摇出了几个呼噜。  阿溪坐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幕人间悲喜剧,啼笑皆非。  “他喝多了。”曹寅沉着嗓子道:“你们把他弄回去。”说罢对揆方一揖:“兄弟,我对不住你!你便在这里等我的消息罢,啥时候万岁有了旨意,第一时间带你进去。”  揆方却冷笑一声:“可不敢,可不敢!曹大人,您这朋友我可担待不起啊。”  曹寅尴尬一笑:“你放心,这事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宴席就这样不欢而散。带阿溪回宫的路上,两人未交一语,沉着脑袋各自想着心事。他直接将她送回了住处,临走对她道:“那吴茂厚醉了,他的话你不要信。”  阿溪点头嗯了一声,她疲惫已极,现在就想拥着被子睡觉去。    谁知第二日醒来就又病倒了,来势凶猛,水都喝不进。  得知了消息,皇帝立刻派太医前来诊治。几年前的流产落下了病根,今年在牢中又极受阴寒,太医把了左手换右手,又看了舌苔,说她肝血极亏,脏腑俱损,这辈子只怕再生不下孩子。且若不加以调养,至多只有十年的寿命。  太医为她开了一副药,每天各煎三回,按时服用,或许可延几年寿命。  皇帝听闻此事,便令太医将药抓来乾清宫,由太监在耳房熬制,他监着她喝下去。  那药常人喝来奇苦,苦中尚夹着一丝酸气,可阿溪如白开水一般灌下,并没喝出来这些味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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