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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戏园子天还没黑,阿溪有些埋怨曹寅,她本还想去跟瑛娘说说话。  曹寅却道:“一个妓子,有啥可说的。咱是正经人,叫认识的人看见了跟那种人来往,脸上未免挂不住。”  见他不懂得,她也不强求了,不过坚持要去看看祁先生。祁君良会试后落了榜,虽然有了儿子可仍是一口气出不来,整日净去酒馆喝些闷酒。  “好。不过得我陪你去。”曹寅寸步不让。想来阿溪与祁君良的婚约让他十分介怀,虽作废了可仍旧不放心。  两人将马车给了殷月,令她坐车先回宫,自个则沿着路牙子一路走去找祁先生。  可还没到客栈门口,阿溪就看见了一张熟面孔,她吃了一惊。她看见祁先生的夫人杜兰衡在丁字路口站着,左顾右盼,显得不知所措。  许久不见,她看起来瘦弱了许多,背着与身形极不相称的硕大包裹,更像是无枝可攀的葡萄藤,一阵风吹来仿佛便能将她刮倒。杜兰衡一眼就看到了阿溪,在路对过儿拼命冲她招手,一面挥手一面喊:“呼延姑娘!”  曹寅也看见了她,问:“这人是谁,怎地认得你?”  “她是祁先生的夫人,从前和他一起在扬州。这次来多半是找祁先生来了。”  “夫人?!他还有夫人…”曹寅道:“奶奶的,姓祁的艳福不浅。得,你若领她去客栈,这下就有好戏看了。”  眼看着兰衡越来越近,阿溪在曹寅胳膊上一掐:“少说两句。”  见到阿溪,杜兰衡十分激动,一把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像块冰,往外透着凉意:“姑娘,我刚到京里,下车就丢了路,问旁人,这里人讲话糊恰恰,听不清亮。在道上转了好一会子可终于遇上了你……”杜兰衡说完才看见了曹寅,向他微微点了个头,而后目光又停留在了阿溪脸上。  阿溪伸手搀扶她,安慰道:“不打紧,我现在就领你去祁先生那儿。只是……你得先听我说,我现在已不住在那里了,不过……”  “他可是灌黄汤灌的多了,患了病症?我看他半年没来信了,是不是又瘫过去了?我不是嘱咐过他,要喝酒,就喝那坛松针子酒嘛!”兰衡目光中一片焦急。  “不曾,不曾。”阿溪赶忙解释:“祁先生身体好着呢,前些日子还去游了白云观,你莫要太过担心。我是说…嗯,要不我先带你过去,见了祁先生,就好说了。”阿溪实在没法将曾吉里的事讲出口来。跟着皇帝学聪明了,索性直接闭嘴,让她过去自己看。  客栈离这里不远,走两步路就到了。到房门口敲了敲门,开门的人是曾吉里,鬓发散乱,披着鸦青色绒衫,怀中还抱着熟睡的小铭训。走进前又瞧了瞧,祁先生却不在屋中。  杜兰衡愣住了。  曹寅在后面猛地一拽阿溪的衣袖,将她拽了出来:“人家的事,你莫掺和,就让她俩聊聊吧。祁君良不在,你明天又有早班,听我的,咱还是先回宫的好。”说罢不由分说就拖着她出去了。  “树头树底红初尽,枝上啼红花又开——羁客有家归不得,五更春梦枕边来。”  曹寅踢着一路上的石子,有一搭没一搭,进大内后到了她屋前,又摇头晃脑即兴蹦出一首诗来。  “什么?”阿溪没听明白。  “这首诗我给它起名《杜鹃》,就是曾吉里那个杜鹃。”  “你这样溜掘旁人,那可有些犯嫌。”见到杜兰衡后,阿溪自己的扬州话也冒了出来。  “哎,不能这样说。都说男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可还不尽然。像祁君良那号人,吃上锅里的了,又开始惦记起了别人的。”曹寅咂咂嘴。  阿溪噗嗤一笑,用脚尖轻轻踢了他一下:“你可不就是个男人,仔细说着说着将自己说进去。”  “然而我不一样。”曹寅将她裹进自己怀里,她的耳朵圆润光泽,冻胶晶粉般,在月光下可以看见几条埋在里面的青色脉络。他将那玉耳含在嘴里用舌头轻轻搅动着,弄得她浑身发痒,直起鸡皮疙瘩。  “别闹。”阿溪推开他,耳朵被他弄得湿漉漉。  “我的心里只有你,除了你,任何花呀、草呀都入不了我的眼。”他趴在她肩上呢喃道。  “指不定你对多少人说过这话呢。”她嘴上倔强,但心中好似炸开了一个甜蜜的泡泡。    第二日一大清早,阿溪洗漱完刚刚踏出屋,就迎面碰上了太皇太后宫中的承芜,她来传老佛爷的懿旨,叫阿溪去慈宁宫打几根络子。  她自小在贫家长大,会做的针线功夫仅限于纳鞋底子、织补衣裳,连络子是什么都不晓得,更别提打络子了。想要推辞,可承芜说老佛爷别个不要,单单点名要她,自是非去不可。  躲不过去,无奈之下她只有跟着承芜上了慈宁宫。  到了内宫,眼被各色钗钏上的光晃了一下,才发现原来这回请的绝不只她一个。太皇太后歪在炕上,身着家常绵绸服,外头披了件黄色纱绣竹子纹氅衣,头上没有任何装饰,只将发盘成了数股小辫子结在脑后。  可下首的嫔妃皆是珠翠满头、金玉满身。由内到外分别坐着皇后、皇贵妃佟佳氏、贵妃钮祜禄氏、生下皇子被封嫔的荣嫔马佳氏、德嫔乌雅氏、宜嫔郭络罗氏,以及无数只在乾清宫打过照面,可她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庶妃、贵人、常在、答应。或纤或腴、或艳或婉,不过一应的腮凝新荔、唇若点漆,冲天的脂粉味,将老佛爷的慈宁宫变成了王母娘娘的盘丝洞。  她挨个见礼后,将自己的双手往身后藏了藏,深知自己的双手在眼下十分不好见人。可宜嫔仍瞧见了,哧地一笑,用手中的洋绸花蝶象牙竹节扇轻轻掩上了嘴,满头的簪、钗、环、步摇、华盛、发钿,珠玉琳琅,在脑袋的小幅度晃动下来回碰撞,叮当作响。  从苏麻姑姑手中拿过针线图样,宫女在屋角为她添了个绣墩。  图样有一炷香,朝天镫,象眼块,连环,梅花,柳叶等花样,可苏麻姑姑却给了她最为繁琐的五彩蝙蝠络子的图谱。老佛爷新得到了一盏掐丝珐琅缠枝莲纹宫灯,挂这个络子最为适宜。  阿溪从未学过这个,图谱刚开始根本看不懂。她慢慢摸索着,打了个双环结的功夫,有的嫔妃已将自己的络子结好呈给老佛爷了后躬身退出了内宫。  日头升到了头顶,眼见着慈宁宫中的嫔妃走得为数不多了,可阿溪才堪堪打好了一个最基础的祥云络子,顿时像打翻了滚水壶般焦急万分,冷汗顺着额角流了下来,打湿了一片衣襟。  “呼延丫头。”太皇太后道:“你做好了么?拿过来让哀家看看。”  阿溪羞愧之极,只得将自己手中结的七扭八歪的祥云络子递给苏麻姑姑,由她呈给老佛爷。  太皇太后拿着手里的络子端详了片刻,再度对阿溪道:“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她抬起头,发现老佛爷的眼睛生的同皇帝很像。虽不很大,但都像有光华在深不见底的寒渊中流转。  “唉。”老佛爷叹了口气。  苏麻姑姑见状忙趴在她耳边耳语了一番,声音不大,坐在下首的嫔妃听不见,可刚好就让跪在跟前的阿溪听得清清楚楚。  她对老佛爷说:“可皇帝喜欢她。”  这话语宛如一声惊雷在阿溪耳边炸响,怪不得今日会叫自己来这些嫔妃中结络子,却原来竟是如此!心中连连叫苦,老佛爷这是误会她和皇帝了,深深地误会了。  皇帝对自己固然极好,可那并非男女之情,与她和曹寅之间终究是不同的。且她是不洁之身,这总能查出来的。到时候摊上欺君的罪名,那就是杀身之祸了。  老佛爷皱了皱眉,又叫来了另一位贵人:“你绣活好,过来帮助这位妹妹将这个络子打完罢。”她特意说重了“妹妹”二字,弄得阿溪又是一头冷汗。  那贵人锦心绣手,不一会就在阿溪那个歪歪扭扭的祥云络子上结成了五彩蝙蝠络子,呈给太皇太后,她的表情才有些缓和。  “罢了,呼延黛溪,也别跪着了,起来吧。本打算先赐你做常在,可近日哀家才晓得你竟是前朝将军之女——既为上三旗出身,那奉哀家的懿旨,贤良淑德,哀家给你一个“良”字,封你做良贵人,赐居毓庆宫。”  从前她有些同情那些一辈子守在寂寂宫苑中渴望宠幸、孤独终老的女子,可现在风水轮流转,自己竟也变成了“毓庆宫中的主子娘娘”。  全身的血气嗡地一声涌上了脑袋,眼前黑了黑,呐呐了一阵,心一横,打算直接跪下拒绝。  可却另有一只手托在了她的胁下,力道蕴得极沉稳,手上的温热透过层层衣衫传到了她的身上。借着这股力,阿溪只有定了定神站稳脚跟。  见她站稳妥了,皇帝才不着痕迹地将手抽了回去,跨上前一步冲太皇太后见礼:“孙儿请皇祖母圣安。”阿溪见他还穿着厚重的朝服,应该是刚下朝便匆匆赶来了。  “哟,十天半个月的,哪阵风把皇帝的大驾吹来了?”  皇帝俯身坐在了老佛爷床头的小杌子上,抓着她的手,笑嘻嘻地:“朕听闻有老寿星在乱点鸳鸯谱,故而过来瞧个热闹。”  “瞧什么热闹!”太皇太后有些生气:“这是大清的子孙大计,怎能由你说的那般轻巧。”  皇帝柔声劝慰她,对阿溪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快下去。  阿溪躬身福了一福便退出了慈宁宫。屋内皇帝再与太皇太后先是嘁嘁喳喳说这些什么,而后他似乎讲了什么笑话,两人一齐哈哈大笑,隔了几道墙,听的不很清楚。  两刻钟后皇帝出来了,一把扯了她的手:“跟朕回乾清宫。朕向你保证,往后绝不会再有这种情况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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