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

下人们没有马上杖毙冬青，她被带到了紫竹院。才不到半日的时间，她整个人憔悴了很多，头发散乱，嘴唇干裂，面色不佳，眼睛里隐藏着血丝。　　　　小菊看她的眼神充满同情，她从怀里拿了几块碎银子给两个粗使妈妈，“多谢两位妈妈，这几个碎银子你们拿去喝茶。”　　　　两个妈妈眼里露出贪婪，其中一个却慌忙推开她的手，“这怎么使得，奴婢们替主子办事本就是分内之事，更何况是大小姐吩咐的，奴婢可不敢要，要是给老夫人知道了，非扒了我们的皮不可。”　　　　“这是你们应得的。”小菊很坚持，“两位妈妈就不要推辞了，这是小姐吩咐的，要是她知道我没把事办好，她会不高兴的。”　　　　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这摆明了是要封了她们的口，两个妈妈在后宅里待久了，都是人精，明白这个道理，当下也不推辞了，拿了银子高高兴兴地道谢，临走前还不忘说一句，“请小菊丫头替我们谢谢大小姐，以后大小姐要是有什么事别忘了我们两个。”　　　　小菊忙说“一定”，目送她们两个远去后，就带着冬青进了屋子。　　　　谢元娘就在屋里低首捻着针，旁边还摆了绣架，绣棚，几团暗色丝线搁在绣架上，颜色有好几种。　　　　冬青看到她的时候，一点也不意外，谢元娘既然收买了两个妈妈把她带到这里来，就说明她不会杀了她。只是，她想干嘛，冬青就表示她猜不透了。　　　　小菊说道:“小姐，我把冬青带来了。”　　　　冬青看了谢元娘一眼，缓缓跪下，不管如何，她救了她的命，她跪她谢她是应该的，虽然她还在恨谢元娘不该那样对待她。　　　　谢元娘向小菊使了个眼色，小菊会意，走进内室捧了个小匣子出来，顺手在冬青面前打来，里面是几锭银子。　　　　冬青吓了一跳，警惕着看着谢元娘，不敢去接。　　　　谢元娘居高临下地睇着她，淡淡道:“银子你收下，离开谢府，越远越好，以后不准再出现在谢府的人面前，并且不能说起你和谢府的关系，你可能办到？”　　　　冬青知道，倘若她敢说一个“不”字，谢元娘一定会毫不犹豫把她重新交给那两个妈妈，到时候别说银子，连命都会没有了。她苦笑了下，说道:“奴婢还有别的选择吗？”　　　　“有，另外一条路如果你想选择的话，我一点也不介意帮你一把。”谢元娘毫不避讳地直视进她的眼里，“当然，如果选择的是活路，我一定会把你安全送出府。”　　　　冬青问:“为什么还要救我？我和二姨娘联手设计陷害了你，你应该巴不得我死才是。”　　　　“你以为我是哪种动不动就喜欢杀人的人吗？”谢元娘嗤笑:“但是，倘若有人存心要冒犯我和我身边的人的话，我就不会客气了。而救你，是你没有把墨玉的事供出来，我不打算赶尽杀绝。”　　　　冬青笑了，心里却不知是何种滋味，她是该庆幸还是该失落？她为自己留了一手就是想着要用这个把柄威胁谢元娘放了她，而那一刻，她忽略了老夫人的态度，她没想到的是，老夫人一怒之下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就让人把她带下去杖毙。那一刻她心灰意冷，想着为什么不把墨玉的事告诉了二姨娘，让她们几个互相残杀。　　　　她心里是恨谢元娘的，因为她利用了她。当她看到有人授意两个妈妈放了她之后到现在，她才明白，一切都在谢元娘的计划之中，她连自己没出卖墨玉的事都猜到了，她的心思实在是她无法想象的。　　　　“奴婢谢小姐。”事到如今，她也想通了，听她的话离开谢府，一切重新开始。再者，有错的原本是她，到头来她还捡回了一条命，她还有什么不满的？　　　　刚要离开，三姨娘就来了，谢元娘让翡翠把人从后门带走，她在屋里等着三姨娘。　　　　三姨娘今天可谓是容光焕发，走路带着三分神气，昂首挺胸，脸上的笑自始自终未曾落下。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湘红色的缎花褙子，上面用银丝绣了藤萝，丝丝缠绕，行动间光华璀璨，越显得她腰肢不盈一握。　　　　当她见到谢元娘的时候，自然不敢太过放肆，怎么说她还只是个姨娘，“大小姐，奴婢有礼了。”　　　　老夫人虽然说把宅子里的事交给她，但为了避免再次发生那样不愉快的事，老夫人又在这上面加了一条，倘若遇到和谢府利益有关之人，她必须请示了朱氏之后才能下决定，而朱氏的身体一直不好。老夫人想了想，暂时交给谢元娘处理。　　　　这在一定的程度上限制了三姨娘的权利，意味着她要和谢元娘打好关系。因有了上一次不愉快的交谈，三姨娘更显得小心翼翼了。　　　　但谢元娘似乎是忘记了之前的事，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起，她不提，三姨娘自然也不会提，以免得不愉快。　　　　“三姨娘如今是管事的人，不用多礼。”谢元娘笑道:“以后有事恐怕还需要三姨娘多照顾才行。”　　　　三姨娘也笑了，她笑起来妩媚天成，是轻轻那种，眼角飞翘，“大小姐说的在理，以后我们要互相照顾才行，以前多有得罪，还请小姐不要见怪。我来之前去了夫人那里，夫人说，以后的事由小姐来做主就行，不用去过问她。”　　　　“嗯。”谢元娘放慢手中的动作，金丝线丝丝缠绕在她手指上，她出了会神，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道:“二姨娘怎么样了？”　　　　三姨娘心里暗喜，面上却一本正经地道:“找了大夫去看了，大夫说她气急攻心，要多多调理才行，只是心病还需心药医，要想痊愈，她还要放宽心。”说到这里，她不由扯出一道嘲讽的弧度，“说到底，二姨娘也是太不应该了，这是老夫人做的主，她这样，不是明摆着要打老夫人的脸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老夫人亏待了她。”　　　　谢元娘慢慢放掉手指上的丝线，语气里尽是惋惜:“唉，二姨娘也是不甘心，毕竟她打理家事也这么多年了。”言外之意，你要好好握住手里的权利，不要被他人抢了去。　　　　三姨娘也是个聪明人，瞬间明白了谢元娘的意思，她点点头，感激地道:“奴婢明白，奴婢会让下人好好照顾二姨娘，让她放宽心些。”　　　　“还有二妹妹和三妹妹，也要劳烦三姨娘多费心了。”谢元娘想了想，又道:“二妹妹最近在抄写女戒，如今天气在逐渐转冷，姨娘别忘了送个暖炉过去。”　　　　“大小姐有心了。”三姨娘笑道:“只怕二小姐不领情，听说二小姐被罚之后，每天都会拿她院子里的丫鬟出气，丫鬟们都怕了她了。”　　　　“这样啊。”谢元娘的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她的笑容如罂粟，好看却有毒，“二妹妹最近的脾气越发不好了，该好好管教才行，不然她以后怎么嫁人，别人还不说我们谢府没规矩。”　　　　“小姐的意思是？”三姨娘问。　　　　“火气太大，就要多吃些清淡的来降降火，一日三餐皆如此，哪一天她没火气了再恢复成以前的伙食。”　　　　“是。”能给二姨娘她们下绊子的事她最乐意做，更何况还是谢元娘亲自允许的，二姨娘她们就没话说了。　　　　三姨娘让下人拿来一个小匣子，亲自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好几张银票，仔细算起来有上千两。她笑着说:“奴婢粗略地查了下账，发现这些年来二姨娘在大小姐和夫人的月例上多多少少都有些克扣。”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借此机会向谢元娘交好，更是打了二姨娘的脸，克扣嫡女，这个要是传了出去，二姨娘这辈子的名声可就毁了。　　　　谢元娘假装不理解她的意思，扬了扬眉，没去接匣子，“再怎么克扣也是谢府的银子，都一样。”　　　　“平常人家的小姐，手头上都十分宽裕，何况是我们谢府。”三姨娘说的每句话都像是在为她考虑，“奴婢可不是想贿赂您，倘若您不信，可以去查看一下账本，都是您应该得的，您放心，夫人那边我也会补回去的。”顿了顿，她又说:“您要是不收，奴婢以后就不好管这个家了。”　　　　“三姨娘的好意，我就收下就是。”谢元娘道。她现如今需要用到银子，三姨娘送来的，又如此坚持，收下了也是好的。　　　　三姨娘满脸笑意地回去了，回去之后，小菊从外面悄悄进来，递给谢元娘一个物事儿，“小姐，这是冬青要我交给您的，说是她去二小姐院子里捡到的，想交还给二小姐，一直没寻到机会。”　　　　那是一个通体碧绿的玉佩，玉佩的正面刻着一个“韩”字，背面刻着“同心”两个字，很小，却能很清楚地看到，看得出来刻这字的人技艺很不错。　　　　谢元娘心里忽然有了计较，她捏着玉佩，笑了笑，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韩子砚和谢月两人的好日子要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