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过,皇宫内外都开始重新忙碌起来。百姓为谋生,市集小摊小贩、乡野村夫、捕猎好手都开了工,茶馆、酒楼、粮店、钱庄甚至花楼、赌坊等皆重新开了业,大街小巷、山野农田无不一片鲜活生机。就连禁宫内的天子也赶着热闹,一年一做样的勤政爱民了几日。 万俟炆勤政爱民,本是幸事,却将朝堂内一个个文臣武将弄得惶惶不安;后宫里,宇文皇后因选淑一事与万俟炆小闹了一回;东缉事厂厂公曹元德才开年便抓了户部侍郎季和申下诏狱,抄出十万两黄金充国库,果断得又立了一功。 然而,这一切暗涌明流都仿佛在为南梁山河即将迎来的风雨大变做准备。 二月,蛰虫惊而出走矣。好好的惊蛰日,民间在“祭白虎、打小人”,皇帝一道圣旨下来,却是“违善言、打朝臣”。 天正十一年,惊蛰,皇帝下令成立西缉事厂,建址西华门外,任命自己跟前秉笔太监肖岩为“钦差总督西厂官校办事太监”,西厂成员同东厂一样从锦衣卫中挑选,并数量增一倍,专司东厂无暇顾及、繁琐难缠之事。这道旨一下,连民间都哗然一片,锦衣卫被半架空、东厂实权遭受制衡,再明显不过的事。 不过四日,二月十三,皇帝再颁一旨,恢复南方五省税收比率,并宣新一届淑女大选始,以惠南方灾后重建为由,增选十名品性高洁、才情俱佳的商贾贵女为特选淑女,同时增收南方商贾大家三成的税款。 接下来,西厂马不停蹄建造、淑女名额开始逐级上报、季和申贪污一案按律法判刑定罪。 春分之日,肖岩带着万俟炆的监斩圣旨上任西厂提督——西华门外才落成的“西缉事厂”牌匾之下,浩浩荡荡跪了季和申九族,周围一群看热闹的百姓,肖岩头顶镶玉乌纱,一身绣金丝祥云官服,配黑色厚底官靴,外披黑色丝绒披风,端端坐在那上位,就那么面无表情的看着,阴柔俊美的脸尽是肃杀冷漠。 自此,内臣肖岩正式成为西厂督主,展露于汴梁百姓面前,与东厂、锦衣卫一道,制衡内外。 ———————————————— 天正十二年,四月初六,南梁王朝长公主万俟婉十三岁生辰,皇宫好不热闹。 豆蔻之年,怎么说都是女子一生中一个重要阶段,加之万俟婉身为一国公主,皇帝自然要大办,设宴奉天殿,群臣来贺。 万俟婉今天很开心,眼角眉梢都是盈盈笑意,不是因为每年一次的生辰,而是因为今日可以看见肖岩了! 近两年,肖岩很忙,平日除了奉天门上朝议事,便是时常进御书房和乾清宫协助万俟炆处理政事,后宫几乎不曾踏入。她对他的所有消息都是来源圣旨及国子监同窗间的时有议论。 天暗下来,皇宫各处开始亮起了灯。凤阳宫里的公主还在被春枝、夏莲拉着盛装打扮,殿外已结伴来了两位俊俏青年。 一蓝袍儒生,头戴方巾、手持折扇,浓眉高鼻,气质儒雅;一头戴梁冠着暗红袍衫并以虎豹补子,麦色俊脸上神采飞扬。两人一左一右,朝妆台前的女孩端端一拜,异口同声:“婉妹妹生辰快乐。” 罩海棠红大袖长褙挂赤色霞帔的万俟婉顶着刚梳好的小髻转了个身,三两步跳到二人跟前,披肩长发随她的动作胡乱飘了飘。 “程颐哥哥、厉哥哥!” “小心点,这么长的褙子当心拌着。” “公主,回来,还没戴发饰呢。” 一边在让她小心,一边在催她回原位当木头。万俟婉不高兴,瘪嘴抱怨:“随便插一支簪子就行啦,那么麻烦干嘛。” “今天你生辰,不庄重点怎么行?满朝文武百官可都来为你庆贺呢。”儒生打扮的百里程颐抬步,将她往妆台前带,在台上琳琅满目的饰品上来回一扫,浅笑交代,“春枝,用那支红玉点翠凤簪。” “好呢,百里公子。”春枝领命,取了那支凤簪往万俟婉发髻上一插,“公主,依您的‘随便’。” 万俟婉斜她一眼,现在还学会揶揄本公主啦。 春枝眨了眨眼,拉了夏莲一道,朝几位主子行了礼,往殿外走:“您们慢聊,开宴奴婢再来请三位。” 等宫人走完,万俟婉弯着脑袋,朝两人摊手:“你们婉妹妹的礼物呢?赶紧交来。” “准备着呢,看你眼睛亮的。”百里程颐从袖中摸出一织锦缎面长盒,往她左手心一放。 暗红官服的宇文厉亦掏出个同色长盒,往她右手上放,并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 万俟婉赶紧打开,一只白玉嵌珠翠单簪,一条白玉平安扣,嗯,用色、纹饰相近,显然同套。收了盒子,往妆台前一放,万俟婉理了理裙摆往外走,嘴里嘟囔着“真小气”。 “这可是我俩精心挑选的,价值不菲的和田玉制的,特意和程颐选了一个系列。”宇文厉宠溺的提了提万俟婉打皱的后摆,示意百里程颐一眼,跟了上去。 “小心点,半大的姑娘了,一会儿若是丢了皇上和姑母的脸,看有你受的。”百里程颐亦附和。 “啰嗦!春枝、夏莲我们走。” …… 刚至奉天殿口,里面就接连传来鼓乐声、谈笑声。殿门的太监见宴会的正主儿到,连连道几句吉祥恭贺的话,然后高呼:“长公主到——” 里面停了乐声、谈话声,万俟婉竟有些紧张,两位同窗早已从偏门溜回各自父亲的位置。她独自领着宫女站在殿门口,下一刻,就要往满朝官员及其家眷走去。 万俟婉深吸了口气,捏着大袖口,并手于腰腹之上,抬脚往里走。 过道两侧是立身相迎的群臣及其妆容得体精致的家眷,万俟婉不能斜眼去搜寻,搜寻那抹她最想看到的修长身影,只一步一稳的往她皇兄及母后他们身边去。 停在一身明黄的万俟炆近前,身为胞妹的她不需行大礼,只朝他及皇后、太后福了福身,便在万俟炆右侧下首落座。 万俟炆清了清嗓子,示意万俟婉不要忘了同朝臣问候两句。 终于,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去搜寻那道身影了。 颔首起身,展露得体却不失娇俏的笑,万俟婉朗声道:“感谢各位大人及家眷今日为婉儿庆贺生辰,各位吃好喝好。对了,婉儿的生辰礼各位记得交于管事公公哦。” 话毕,底下一片或慈爱或爽朗的笑声。太后轻摇了摇头,头上凤冠轻颤,训斥中带着点无奈和严厉:“胡闹!大臣们还会亏了你贺礼不成?” 万俟炆则大笑一声,道一句“婉儿小女儿心性,今日她生辰她最大,由她闹”,倒是毫不在意。宇文皇后看着这母子俩,浅笑盈盈得带了万俟婉重新坐下,侧身朝皇帝道:“皇上,上正菜吧。别饿着咱们小寿星。” 而面上活跃了这般气氛的万俟婉小心脏早就跟着眼睛溜了,从左往右转了一圈,沾在右侧一黑色蟒袍青年身上便不肯走了。 ……殿内重新笙歌起、谈笑闹,皇帝被蒙面纱的妖娆舞伎勾去了目光,皇后和太后在悄声交谈着什么,面色不是很好。各自热闹的大殿内,大概没人会去注意她眼神的专注。 所以,让婉儿贪婪一会儿吧。璀璨的眸子里印着她最好看的肖岩—— 主黑色并配以圈金绒绣的蟒袍穿在他俊阔长身上,腰系玉带,头顶镶玉乌纱,白皙的脸上没了在凤阳宫时的青涩,只余俊雅贵气并以几分深沉的阴柔。冰裂纹酒杯抵着他形状美好的唇,这个完全成长的肖岩正眉眼冷淡的朝身边的曹元德回酒。 这边,肖岩冷淡回礼后,亦悄然把目光落在上首那位娇美贵气的长公主身上,只逼着自己看一眼,便恨不得就这样探进她心里。 十三岁的女孩眼带惊艳和一丝痴迷的看着他,自以为是的没人关注她,但到底知晓不能直愣愣盯着一个人太久,不舍的收回了目光。他统统守在了眼里,心底有丝异样的情绪划过。婉儿,只是被他的外表惑了眼吧,近两年未有过任何交集,她不该有其他情愫。 华丽且贵气的正装,白嫩的脸上难得上了精致的妆,眉眼间却仍是半敞芬芳的青涩。她一双手悄然抽长纤细,不再肉嘟嘟的,指尖正捏着块精致小点往樱桃口里送,有饼渣粘在嘴角。 现下亲眼瞧着,比小福子时不时的传报来得更令人情绪复杂,肖岩既感慨又惆怅。 娉娉袅袅间,豆蔻初梢头。他的婉儿,出落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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