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六当日,子时刚过,刺客已被肖督主抓到的消息由会同殿传至皇宫上下。使臣们被安排赐沐浴东华门旁的引山泉压惊,并许诺次日安排离宫回程,众使臣有了承诺于是尚算安稳得洗漱睡了;朝臣们连着滞留的家眷也被放行各回了自家府上。 宫里封锁解除,原本为太后寿辰欲特意长明的偌大皇宫也因这事恢复了宵禁。 一个好好的国宴加寿诞被扰乱,太后她老人家自然不高兴,草草洗漱睡了。皇帝也不可能有招幸的雅致,乾清宫的宫灯很快灭得只剩殿外守夜的两只。后宫大大小小的宫殿,一片沉静。 凤阳宫里也熄了灯,被伺候洗漱过的万俟婉已在凤纹楠木架子床上辗转反侧了近一个时辰。 张荣福从司礼监打听来的消息,肖岩将那行刺的宫女直接压回了西厂候审,没关刑部大牢,之后的事便没了消息。那宫女为何行刺安南皇子,宫女又是怎么有未登记的冷兵器,为何要将尚不能确认是否同伙的小德子灭口……这些都只有等肖岩他花心思慢慢查了。 万俟婉身体其实已疲惫,但却烦忧到无法入睡。她担心肖岩,虽说肖岩人未受伤,但想必要连夜处理这破事了。哎,又翻了个身,她摸着腕上的月亮子,冰冰凉凉的,这才慢慢静下心来。 肖岩从上辈子就是劳碌命,为了安稳一时,就总要比别人操心些。她在宫里帮不上忙,担心也没用,还是明早等把使臣都送走,再让张荣福带关心话去西厂吧。 …… 次日辰时,忙碌了大半夜的百里洲强打精神,带上帮忙的长子百里程颐,同鸿胪寺卿陈安之于东华门前,挨个送行各国使臣,并赠礼——南梁特有的鎏金宝石蓝彩绘的浮雕酒器一套。 主人家态度诚恳礼数周全,众使臣算满意,客气告别,陆陆续续走了。最后只留了肩膀被包扎着的安南皇子及他的随从。 他被特意留在最后,虽说只是皮肉伤了,未到筋骨,但仍由太医院新换了次药包扎上。皇帝从太后宫里安抚出来,急急赶过来亲自送行安南皇子。 “朕来迟,阮皇子见谅。刺客已交肖爱卿审问,定会给你安南一个满意答案。”万俟炆整整衣冠,架势还是足的,“朕在这给安南王和阮皇子你一个允诺,待你归国,朕便将查出的结果同那行刺宫女送交你们安南。” “谢过皇上,安南便等着南梁的好消息。皇上,行刺一事扰了太后寿辰,请替小王送去歉意给娘娘。”阮皇子撑着疼痛未消的肩膀,对万俟炆回了个礼,“小王在此告辞。”一个晚上,已让并不愚蠢的阮皇子想得足够多。行刺怎么回事,他已有想法:他安南国力平庸,一百多年来对这南梁尊崇有加、按时上供,南梁没有必要在自己皇宫搞个行刺外邦皇子的恶事…而他安南其实有些内忧,想来,多半与他那个未来王位不保的阿兄脱不开干系…… ———————————————— 西厂还在静悄悄的忙审讯,而宫里,因为皇帝一早的孝心而使太后心情好转,气氛不再压抑。且徐贵人恰合时宜的,抓好机会出了个主意,引得太后连连慈眉善目的笑。她小巧的甜嘴吐出蕙质兰心的建议:母后一年一次生辰没能尽心,不如明日我们自个儿开个赏荷茶会,就找些贴心的朝臣女眷和后宫中人,将各自送的寿礼亲自献给太后您过目,您也安心热闹一回,也算是补足昨夜的遗憾。 于是六月初八下午,风轻云淡,日头不大的御花园里坐满了一大半朝臣女眷以及后宫中人。 教坊司的歌舞台子搭在荷塘另一头,正咿咿呀呀唱着新编的吴侬小曲。太后北地贵族出身,骨子里不爱听这中原源远流长的汉家戏曲,往宫里送的戏曲子都是教坊司经过改变的,少了字疏腔繁的唱腔,多了些抑扬顿挫的念白。 一群女人坐在这头的月荷长廊里,簇拥着最中央的太后,听着小曲聊着女人家的家常。 万俟婉穿了一身粉嫩的桃花缠枝短褙并轻薄的袄裙,乖乖巧巧的坐在太后右侧,一只手靠着楠木长桌,一只手正往嘴里送着水晶桃花糕。显然对台子上的曲子没什么兴趣。 曲毕,早已准备好的贺礼也由汁湘领着宫女太监,一份份呈了上来。 朝臣女眷们有送名贵字画的,有送珍稀摆件的;更有些财大气粗的,直接送了纯金的寿桃、佛像,反观后宫里送出的,则要清贵雅致些。 自从先帝离世,太后早早升级坐上后宫尊位,就开始信佛,因身处宫闱,一年一两次的出宫拜佛太后本人觉得不够,除了在永寿宫里专门建了佛堂,每年还会以个人名义捐一大笔香油钱给南梁皇寺镇国寺。作为儿媳的宇文皇后投其所好,送了尊镇国寺主持亲自开光的玉观音。徐萍儿也不甘示弱,送了本亲自抄写的《妙法莲华经》,这可是近八万字的长经。徐贵人这心意表得够足! 太后娘娘笑逐颜开,捏着手里的佛珠金口一开,赏了徐贵人同皇后份额的礼——针工局崭新出品的一批苏绣和蜀绣的布料,正好给后妃二人制夏衣。 徐萍儿盯一眼手里连续几月握笔而起的新茧,又瞧一眼从潇湘竹林那走过来的明黄身影。小嘴含笑,娇娇柔柔跪地,极孝顺的温文尔雅。 “哟,母后这儿真是热闹啊!”不一会儿,那抹身影走近,带着难得愉悦明朗的声音。 “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怎么来了?”太后含笑,侧身吩咐身边的汁湘加座。 汁湘领命从廊外伺候的小太监那儿要了把围椅,放在太后右侧,与长公主万俟婉相邻。 “都坐吧,母后邀你们赏花品茶就是图个热闹,用不着拘谨。”来人一身常服的万俟炆,抬手唤大家起身,撩袍坐在了太后身侧,“朕忙完政务,就过来凑个热闹。” “皇兄。”自己皇兄就坐在身边,乖巧的万俟婉拿着水晶桃花糕,又敷衍给了个笑。 英俊的脸上染了满满的笑,万俟炆侧脸去瞧自家打扮格外娇嫩的妹子,手很顺势摸上其粉嫩的脸蛋:“婉儿今日瞧着格外俏丽,不到一年就是及笄之日,快成大姑娘了呀。” “皇兄!”今世改了心态的万俟婉忍着这温热大手触碰皮肤的不适,将沾着桃花糕粉末的手往万俟炆袖上抹,而后眉头一挑,故意娇嗔道。她和这位皇兄怕是只有那点儿血缘的亲厚了。 “哈哈哈。”万俟炆大笑两声,也不在意,“今日母后是主角,就不逗妹妹了。母后,今日这些贺礼,有万分满意的吧?”说话间,眼神温柔的瞄皇后另一侧娉婷而坐的徐萍儿。 儿子眼里的柔情蜜意都要溢出来,做母亲的百里太后就坐在他身侧,自然看得再清楚不过。然太后兴致好,也不计较这皇帝替人讨好话的心思。 要说这徐贵人,她还是满意的。作为徐老家出来的嫡孙女,才情自是不用说的,人又年轻貌美,能受皇帝宠爱自是应当的。再说徐贵人这一本沉甸甸的《念法莲华经》也着实花了心思,她手上的薄茧她看得到,倒是比皇后那份还要用心些的…皇后性子拢不住皇帝的心,肚子也不争气,若这徐贵人是北地出身的复姓就……百里太后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笑,想着想着,这番比较就不免联想到前些时日也格外受宠、如今只剩糟心的两个死人——贺柳娇和木莲。商贾之女,呵,到底只能是做出那档子事的卑贱出身! “皇上,这礼呢,还剩个重头戏,”太后身边的汁湘察言观色,见太后情绪有变,赶紧恭敬的替主子答话,“奴婢想着长公主是咱们太后娘娘的掌上明珠,所以特定将公主的贺礼放在了最后,正准备呈上来呢,就被皇上您赶了巧。” 敛下情绪的百里太后自然颔首肯定,唯一女儿的贺礼,是要比这些妃妾的来得重视期待。 “既如此,快快拿上来,朕可是迫不及待。”万俟炆抖去自己袖上的糕点渣,心情愉悦。 话毕,那呈画的小宫女已躬身上前,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将缂丝画展开,机灵又迅速。 “母后,儿臣知道您向来喜爱绣品,于是早早让针工局准备着绣画,嘱咐绣娘们悄悄动工来着。”万俟婉起身,乖乖巧巧又拜了个寿,讨赏,“母后这么满意,要好好夸女儿,嘿嘿。”作为南梁众人眼中备受宠爱的长公主,她需要继续做样子,即使这贺礼她压根没操心。 做女儿的说着话,当母后的耳里听着,目光已早早放在面前这幅缂丝绣画上——桃枝上的朵朵花儿生机勃勃;两只仙鹤面对面而立,栩栩如生;右侧寿词苍劲有力。整个布局端庄大气,颇有道骨仙风的祝寿图不是笔墨绘制书写,而是一针一线绣制而成。针工局这些绣娘的巧手,当得起这工艺精细、用色清雅、布局大气!着实妙哉! 百里太后的喜爱溢于言表,慈爱的扶了万俟婉起身,正拉着她的小手,宠爱的看她长开不少的粉嫩小脸,一道惊讶的、不轻不重的声音就恰当好处的传来。 “娘娘,这…这幅绣品怎么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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