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幼梨不是傻子,不可能连这些反常都察觉不到。 先前与和玉相处的时候,她就总觉得和玉这人有着让她说不出来的怪异。 而如今面对眼前匍匐地面、瑟瑟发抖的绮云,阮幼梨的心里终于有了那么一丝清明。 和玉有事瞒着她。 她此番独自出府,并叮咛绮云看着她,恐怕……是要做什么决不能让她阮幼梨知晓的事情。 而这件事情,甚至就有可能关于她自己。 联系到上辈子傅清沅早逝的事情,阮幼梨的不由得紧蹙了眉头。 “起来。”她沉下了声音,唇畔的笑意也彻底消弭,肃整的模样让绮云愈发惊惶。“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她口中的“她”,自然指的和玉。 闻言,绮云的身子抖得是愈发厉害,连回答她的声音,都沾染上了轻颤:“奴婢……奴婢不知!” 阮幼梨见她这般模样,眉间的褶子愈深,却不知再如何对应她了。 顿了好一阵子,她才终于言语:“起来罢。” 这个时候,绮云也平静了不少,听她的话乖巧地站了起来,端正地立在她的跟前,眉眼低垂,一副任她吩咐的模样。 阮幼梨深吸一口气,问:“和玉不在我身边的时候,一般都在哪儿?” 绮云又是猛然跪倒在地,膝盖落地的扑通一声扰得阮幼梨心烦。 她不耐地拧了长眉,无奈叹息:“让你回我问题就好好回,别动不动就这样跪着。” 绮云几乎将脑门都磕在了地面,她肩膀微微颤抖,怯怯道:“奴婢……奴婢不知。” “说。”阮幼梨后退半步,坐回了绣墩,沉声道。 她到底也是名门出声,这些架子都不会摆的话还怎么当主子? 她这一声说得分外有分量,让匍匐在地的绮云更是抖个不停。 “奴婢……奴婢常、常看见她与主母身边的大丫鬟……香岚在一起。”因为内心的惊惶,绮云连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都说得期期艾艾。 闻言,阮幼梨稍稍一愣,心底登时如明镜般清明了。 果然,傅清沅的死,并非是顺应天意。 而是因为有萧筠的插手。 恍然间,阮幼梨又回想起了许久之前与萧筠的一面之缘。 那个时候,萧筠还尚未嫁给老侯爷,同她一样痴恋于傅行勋。 于是在老侯爷的一场家宴上,她们狭路相逢。 萧筠这个人,嫉妒心极强,为了达到目的甚至可以说是不择手段。 当初在傅家的宴会上,阮幼梨不过是死皮赖脸才碰到傅行勋的衣角,萧筠看在眼里心生嫉恨,竟然为她设了一场局,险些让她惨死。 首先,她假借傅行勋之名,派自己的丫鬟将她引到了水榭之上。 阮幼梨那时候被欣喜冲昏了头脑,还真以为傅行勋就那样看上自己了,而后傻乎乎地独自前往。 到了湖上的水榭,阮幼梨看见素不相识的萧筠,让意识到自己上了当。 她倒退了半步,死死地盯着她,眼里满是防备:“你是谁?” 闻言,萧筠轻笑一声,带了几分嗤笑的意味。 她回答:“未来的傅夫人。” 萧筠出身于兰陵萧氏,系当今宰相的旁支家族。 宰相权力滔天,在这朝堂与天下翻云覆雨亦无不可。 而萧筠身为萧家的人,有这样的口气和态度,倒不是什么令人新奇的。 可那时,阮幼梨就是没认清她的身份。 她也忍不住嗤她一声:“呵,你怕是脑子出问题了才做这样不切实际的白日梦罢!不过,我倒认识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专治你这种脑子残缺的。要不要……我帮你引荐一下?” 萧筠心高气傲,何时受过这样的侮辱。 闻言,她抬臂伸指,指着她的鼻尖。 “你、你……”竟是气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阮幼梨见她吃瘪,心情大好,正欲折身离开的时候,不远处的岸上却响起了一阵躁动喧哗。 也是在此刻,萧筠扑到了她身前的栏杆处。 电光火石间,阮幼梨明白了她的用意。 萧筠竟是要给她扣一顶黑锅。 让她成为推她下水的歹毒之人。 阮幼梨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便将她拉离了栏杆,回到了亭心。 可萧筠却没那么容易束手就擒,不断地挣扎着。 “噗通——”裙摆在空中漾开蝶翼般的弧度,猛然在湖面绽开一朵巨大的水花。 到最后,阮幼梨竟是被萧筠一把挥到了湖中。 刹那间,冰凉刺骨的湖水毫无缝隙地涌入了她的口鼻,丝丝密密地堵住了她全部的呼吸。 阮幼梨的水性本就不好,再加上时值冬日,衣衫厚重,浸了水的衣衫如绳索般束住了她的手脚,让她动弹不得。 湖水冰寒沁骨,更是一点点麻痹了她的感官。 哪怕是时隔多年的今日,阮幼梨回想起那时的境况,还是忍不住要打一个寒颤,心中一阵后怕。 她真的……差一点就死在那初冬的湖中了。 虽然她因此躲过了萧筠扣上来的一口黑锅,可也险失性命。 那个时候,两人都尚是十三四岁的豆蔻年华,可萧筠却已有了那样的歹毒心思。 而到了如今,想必是变本加厉了。 一时间,阮幼梨为上辈子红颜薄命的傅清沅感到了一丝惋惜。 当然,更为她的元郎感到痛心。 竟然碰上这么个歹毒的继母。 阮幼梨做西子捧心状,心底感慨万千。 真是可怜她的元郎,要与这样的女子同处屋檐下了。 不过萧筠这人也着实奇怪,说要成为傅夫人就果然成了傅夫人。 嫁不了元郎,当他后娘也是好的。 知道了这些细末的事情,阮幼梨也将这事情的前前后后猜到了个七八分。 想必萧筠是买通了和玉,让和玉在傅清沅的药中下毒,才让她变成这个模样,才让她在最后撒手人寰的。 阮幼梨在心里不住感慨。 女人又何必为难女人啊。 傅清沅再不济也算得上她萧筠的半个女儿啊。 耳畔陷入了一片沉寂,绮云也试探地抬起脑袋,偷偷打探她的情况。 可阮幼梨就那样静默地坐在菱镜前,单手托腮,秀眉微蹙,似陷入了一阵沉思。 因为她的体型较以往胖了许多,她面部轮廓的线条也柔和了不少。 绮云出神地看着她沉静的侧颜,竟觉得她如今的这般模样,也是极好看的。 虽说的确是胖了点,可……怎么说呢,反正就是极可人的。 就在绮云胡思乱想时,阮幼梨猛然站起了身,着实骇了她一跳。 绮云忙磕在了光滑可鉴的坚硬地面上,再不敢抬首。 阮幼梨低头看着匍匐在自己跟前、缩成一团的小人,忍不住肩膀一耸,叹息:“起来罢,谁叫你这样动辄跪拜的?” 绮云仍旧趴着,瓮声瓮气地答了她的话:“嬷嬷说了,但凡主子生气,都得这样。” 这个解释让阮幼梨陷入了一阵沉思。 原来她……看起来这么凶神恶煞么? 她明明还是个如花似玉温婉可人的美貌少女好不好?! 阮幼梨不免有些气闷。 等到和玉外出归来,见着的便是这样的一副情景。 阮幼梨单手托腮,面色不虞,而她身前的绮云则是诚惶诚恐地跪拜在地上。 和玉下意识地以为是绮云犯事,忙上前呵斥了她几句:“你这丫头,怎么这般不懂事,还不快退下?!还想留在这里惹小娘子心烦吗?” 听了她的话,绮云不由瑟缩了一下,忙是起身,亟亟退出了房间。 一时间,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绮云是掀帘离开的,她将悬挂的珠帘带起一阵颤动,琳琅相击,清越作响,更衬得这屋内沉寂得令人发慌。 阮幼梨长眉一挑,静默地侧眸看她。 和玉对上她点漆般的眼瞳,心里咯噔一声,莫名感到了一丝惊惶。 “小娘子……”她心虚地垂下了眼眸,底气不足地唤道。 “你究竟是谁的人?”阮幼梨也懒得旁敲侧击,直接发问,让和玉措手不及,噗通一声猛然伏地。 “小娘子恕罪!”和玉不敢直视她,一直低垂脑袋,做出一副卑躬屈膝的奴颜之姿。“奴婢、奴婢不该受贿,给娘子下药,让娘子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阮幼梨起初还惊讶于她这么快的坦白,可听到后面,她彻底紧锁了眉。 “你再说一遍?” 和玉的肩膀微微颤抖,似是在低声啜泣,而她出口的声音,也确实染上了几分哽咽的轻颤:“奴婢的阿娘身患重疾,但奈何家中困苦,着实拿不出那一笔看病开药的钱,所以……所以奴婢才听了夫人的话,给娘子下药,让娘子……变得像这样……身躯庞大,不复以往貌美,让夫人成为这府中……最美的女子。” 阮幼梨听得一愣一愣的。 感情萧筠买通和玉陷害于她竟是这么个荒唐的理由? 只为毁去她的容颜,让萧筠成为这侯府头牌? 啊不对,侯府一枝独艳? 还有!她不过只是胖了一点,哪里是身躯庞大了?! 阮幼梨缓了好一阵子,才将心底的那一阵震惊和一团怒火压了下去。 “起来罢。” “奴婢不敢。”和玉还是有那么一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仍旧匍匐在地。 刚好,阮幼梨也不想这么早原谅她,任她继续跪着。 时间如流沙般逝去,很快就到了用膳的时间。 阮幼梨也不着急传膳,而是先吩咐她去将自己平日里用的药呈上来。 黑乎乎的药水盛在白瓷碗内,气味苦涩。 阮幼梨伸手端起,凑到唇前,然而她还没能碰到边沿,就又拿开,递到了和玉的跟前。 和玉不解,抬眼看她。 却见阮幼梨勾了勾唇角,笑道:“你我是主仆,就要和我共苦,喝吧。” 闻言,和玉眼睫低垂,再不敢看她。 “奴婢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不敢奢求小娘子的原谅,更不敢继续奢求小娘子的信任。”说完这番话,她便伸手接过,将那一碗苦涩的药水一饮而尽。 阮幼梨扯了白绢,缓缓地凑近她,动作轻柔地为她擦去唇边沾染的药水,沉默着没有言语。 “但小娘子放心,我今日便去夫人那里请罪了,从今往后……再不为夫人办事。”和玉对她的反应态度愈发惊惶,轻颤着声音如是道。 她在说话的空隙间悄悄抬眼,打探阮幼梨的反应,可阮幼梨却像是油水不进,面上一直是波澜不惊。 这让和玉的心里发慌起来。 这怎么……和夫人预料的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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