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晚，花灯越亮，街上的人渐渐地多了起来，朱雀大街上人头涌涌、车水马龙。两人都逛得差不多了，眼见街上越来越挤，干脆在街上买了些吃食，走到河岸边的山坡，找到一处干净的草地，席地而坐。 刚才在街上找到一家卖豆腐脑的老铺，里头的老汉已经在这卖了将近十年的豆腐脑。每日磨了新鲜的黄豆做豆腐脑，放在一个大木桶里头，有客人上门的时候，就用薄铁片片到瓷碗里，倒上姜糖水，再按客人的要求搁上几勺蔗糖，一碗只要五个铜钱。 将食盒打开，里头放着两碗撒了蔗糖的豆腐脑，蔗糖融了一半，将豆腐脑表面的那一层染成了好看的橘色。 一路施展轻功赶路，可两碗豆腐脑却连半点汤汁都没撒，明月不由得笑道：“少侠好功夫。” 将右侧的那一碗递给明月，望着上头铺得厚厚的一层蔗糖，顾杉和皱着眉：“你怎么那么爱吃糖？也不怕吃坏了牙齿。”刚才在铺子里，明月让那老汉加了好几次糖。蔗糖高高地堆在碗里，像小山那样冒起了尖。 刚才在街上逛着的时候还不觉得饿，直至闻到黄豆与糖水结合的甜香味，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勾了出来。 “吃豆腐脑不配糖有什么意思？”藏了满腹的歪理，明月一本正经地说着：“吃豆腐脑不配糖的话，将来下了地府，就要有专管豆腐脑的神仙来找你麻烦了。” 顾杉和哭笑不得：“胡说八道，哪里有专管豆腐脑的神仙？” 吃吃地笑着，明月不说话了，两人坐在草地上，各自捧了碗豆腐脑慢慢地吃着。 明月确实嗜甜，吃着吃着，嫌豆腐脑上撒的蔗糖不够，又去挖顾杉和碗里的，直到将他碗里表面那层橘色挖得没了大半，才肯善罢甘休。 看着碗里没剩多少的蔗糖，顾杉和哭笑不得。 “你怎么跟小时候一样霸道？” 说起小时候，明、顾两家还是邻居的那会，午后无事，明月嫌在家无聊，总是溜到顾家去找顾杉和说话。不比明月清闲，年长两岁的顾杉和平日多在家读书，顾父布置了课业，他便要坐在书房里认真完成。 读书习字，往往一学便是一整个下午。初时明月还能耐着性子在旁边等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找顾杉和说话，后来坐得久了、不耐烦了，索性丢了顾杉和的笔，硬拉着人出府去玩。 怕在街上遇到长辈，两人便买些吃食，躲到河岸边的小山坡去。那时候最常买的便是豆腐脑，要买那种放在井水里冰过的，三个铜钱一碗，最是消暑。明月喜欢多放糖水多放蔗糖，但吃到一半，又总是嫌不够甜，便去挖顾杉和的，偏偏还不许他反抗。 “你这不是霸道是什么？” 明月抬头瞪他一眼，顺手又在顾杉和碗里挖了一勺蔗糖。 关于到小山坡吃豆腐脑的事情，其实还有一段顾杉和不知道的后续。那时候下午吃了一大碗豆腐脑，回家之后总是要吃不下晚饭。母亲一看便知道她又跑出去乱吃东西了，数落她一顿，还扣了她好几天的点心。 当下是被母亲说得抬不起头来，但没过几日，明月又故态复萌，随便找了个街口便跑到顾家去。爬上顾家书房的屋顶，掀起书桌正对着的那块瓦，偷看正认真读书的顾杉和。 虽然老是被顾杉和发现，但明月也总乐此不疲。没被发现，就趴在房顶多看会，感叹着顾家大郎连头顶都生得比一般人的都要好看；被发现了也没关系，将瓦片放回去，溜下房顶，又拉顾杉和买豆腐脑去。 是将近二十年的朝夕相对，才造出这样两小无猜的一对。 换了旁人，本宫才不愿吃他吃过的呢，明月想着，又吃了一口豆腐脑。 夜色浓重，头上的一轮明月显得更加皎洁明亮，淡淡的月华撒在重峦叠嶂的山河上，像是盖上了一层清透的薄纱。四周一片寂静，两人并肩坐在草地上，吹着凉风，即使不言不语也丝毫不觉尴尬。 静静地坐了许久，顾杉和忽然开口：“明月。” “什么？”不解地转头望向顾杉和，明月眨眨眼睛：“怎么了？” 朦胧的月光照在明月脸上，映着她的面容，又多了一层如水般的温柔。 他的姑娘，已经长大了。 伸手抚上她的发丝，顾杉和轻声说：“明月。”望入她的眼睛，眼底似有星光：“我已经跟皇上请旨了。” 请旨，求赐婚。 他要娶大雍的长公主。 十五岁的那一年，他站在顾家门前，看见刚从家里走出的明月。那天她穿了件鹅黄色的衫子，搭了件米白色的下裙，笑意盈盈的向他走来，果真如皎皎月色般明净可人。从那天开始，顾杉和就知道了，他放不下她。 是时候要有个家。 吃过豆腐脑，顾杉和亲自将明月送到宫门前。 深谙明月晚睡晚起的习惯，顾杉和仔细地叮嘱着“夜深了，早点歇息。” “行了行了。”看着顾杉和认真的表情，明月几乎要笑出声来：“你在军中也是这样的么？也这么催你家郑副将早睡早起？” 顾杉和无奈地摇摇头。 高大巍峨的宫墙挡住了外人窥探的眼光，目送着明月往朱红色的宫门走去，顾杉和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收敛了，原本柔和的眼神变得冷漠，甚至多了一丝锐利。 “主上。” 驾车的车夫在旁垂首而立，轻声报告着：“暂时未有发现任何异样，今日全日都不见有重要人物出入，一切都很正常。” “没有异样？” 没有异样，才是最大的异样。 半张脸隐在大树投下的阴影中，叫人看不清脸上的神情。顾杉和沉默了半响，才低声开口：“继续监视。” “是。” 平静宁和的京城中一派歌舞升平，繁华背后却藏着许多见不得人的黑暗。大雍弘伟的宫墙下有万里疆土、锦绣山河，许多人都在暗处虎视眈眈，望着朝堂上那张金光闪闪的龙椅，企图取而代之。 太平盛世，何时才能真正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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