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着顾杉和领军出征一事的不止明月一个，顾家后宅中，一名身穿家常霜色衫子的姑娘坐在窗前，望着外头大树日渐凋零的枝叶，幽幽地叹了口气。 “姑娘，您又坐在窗前吹风。” 刚从大厨房处回来，手上还捧着一小碟点心，珠儿一进门，便看见她家姑娘坐在窗前，怔怔地看着外头，不知道是在想着什么：“起风了，姑娘也不知道添件衣裳，仔细回头受了凉。” 听见说话声，俞青荇回头，见是自己的贴身丫头，轻轻地回了一句：“哪有这么娇弱。”珠儿是她奶娘的幼女，自小听着奶娘对她的唠叨，日子长了，竟也开始变得啰嗦起来。“你呀，与奶娘是越来越像了。” “姑娘莫要嫌珠儿啰嗦。”放下手中的点心，珠儿回身打开箱笼，翻出件藕色绣紫薇花的外袍，披在俞青荇肩上：“姑娘是娇贵人儿，自是怠慢不得的。” 披上了外袍，感觉到阵阵暖意，心上也暖了不少，俞青荇不由得叹道：“也就是你，才对我如此尽心。”母亲早亡，奶娘年迈，老家中的那些亲人都不是些好相与的，这些年过去了，身边亲近的，竟只剩下一个从小用惯的丫鬟。 轻拍着珠儿的手，主仆俩如今可谓是相依为命了。 “姑娘可是有了什么烦心事？” 坐在窗前吹着冷风，一脸愁绪，珠儿最知俞青荇心思，这样子，一看就是有事缠绕。 这里没有旁人，俞青荇让珠儿在旁搬个凳子坐下了，才开口说：“表哥要出征了……” 在大雍中，顾杉和就是整个顾氏，乃至她俞青荇的最大靠山。 从前俞青荇母女在俞家并不受重视，比俞青荇小两岁的庶妹都订了亲，而俞家却没有丝毫要替俞青荇相看的意思。原本俞青荇也已经认命，不打算再靠老家的亲人了，没想到前些日子却又接到了老家祖母的信，说是数月不见、想她了，问她何时回去，届时可派人来接她。 在家十余年，俞青荇从来没有见过她祖母的好脸色，更别说想她念她了。数月不曾过问半句，却又突然寄来了这么一封信，俞青荇心中觉得奇怪，便派人回老家查探。 没过多久，消息传回来了。不出所料，这哪里是祖孙情深，分明是俞家要卖女求荣！老家附近的城外有个年过五十的土财主，前头刚死了发妻，马上就想要娶个年轻貌美又识文断字的小夫人当填房。一般人那财主看不上，够身份的人自然也不肯糟践女儿，只有俞家，看上了土财主大笔的聘礼，关起门来一商量，决定要把俞青荇嫁过去。 先别说喜不喜欢的事，那土财主比俞青荇的爹还要大，怎么看也是不相配。要俞青荇一个花季少女嫁给个好色老头，她如何能肯？ 顾杉和在京中，俞家人有所顾忌，但倘若他们知道顾杉和出征了，那可就再没有什么好忌惮的了。按俞家人的性格，为了能让俞青荇回去，绝对是无所不用其极。 一想到老家那些等着她自投罗网的亲人们，俞青荇身子抖了抖：“我绝对不要嫁给那个老头子、我不要……” 握住俞青荇的手，珠儿安慰着：“姑娘莫慌，这里是京城，老爷他们做不了什么的。”想了想，又说：“反正姑娘的禁足令已经解了，不如去求求顾老夫人或者顾大少爷……”东陵别院刺客一案早过去了，大理寺查也查过了，没找到什么，也算是洗脱了俞青荇的嫌疑。 “对，找表哥……”听见顾杉和的名字，俞青荇眼中一亮：“找表哥！” 想起上次在东陵别院时顾杉和为她驳了那么多人的面子、将她抱下了，俞青荇心中升起了异样的情绪：“表哥上次便对我处处维护，这次定然也愿意帮我……”手握重权，又生得一副好相貌，再加上那些所谓英雄救美的情节，俞青荇一颗芳心早就全系在对方身上。 “但是，表哥他帮得了一时，却帮不了一世……” “既然如此，”听俞青荇这么说了，珠儿顺口便接了一句：“求顾将军负责到底便是了，表哥表妹，也是……”话说到一半，珠儿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紧张地望向俞青荇，却见她眼中爆发出了前所未见的神采。 兴奋地站了起来，俞青荇似乎受到了莫大的支持和鼓舞：“若表哥愿意照顾我一世，我也、我也……”脸上看着明显是很愿意的样子，却又吞吞吐吐的：“可是，表哥就要出征了，出征回来之后，又马上要迎娶那位长公主……”一想起明月，俞青荇又有点迟疑了。 但这迟疑不过是一瞬，下一秒，俞青荇又恢复了勇气：“我母亲是顾家的姑娘、是表哥的姑母，相信表哥不会将我这个嫡亲表妹置之不理的！” 珠儿听得目瞪口呆：“姑、姑娘，姑娘当真想要给顾家大少做小妾？”顾杉和与长公主有婚约，可万万没有让公主做小的理，俞青荇若想嫁过去，那就只有做妾了。 好歹也是读书人家的嫡出女儿，俞青荇从前也是觉着自己要做正妻的，但当想到顾杉和的时候，却又莫名的可以什么都不顾了：“为了表哥，做妾便做妾吧，我不在乎！”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不知情的人听了，还以为这是个长公主拆散有情人、贬妻为妾的故事。 顾杉和那日在东陵别院真的在俞青荇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此事已过月余，俞青荇梦中仍是时常出现顾杉和身穿军袍的高大背影。梦醒之后，微微的有些失落，却又忍不住暗喜，十足少女怀春的模样。 “表哥过两日便要出征了，现下可没剩下多少时间……” 只怕顾杉和前头离开京城，俞家后头便要过来要人，珠儿也在担心着：“姑娘还是早些开口的好。”现下不比平时，没法再讲究什么女子矜持的事情，顾杉和看着不像是有意的，这事只能由俞青荇主动开口：“打铁要趁热，姑娘不如……” 一咬银牙，俞青荇心中隐隐也觉得顾杉和可能对自己无意，但因着少女的那点复杂心思，摇摇头，很快又将这个设想抛诸脑后。俞青荇想着，顾杉和若是对她无意，在东陵别院的时候为何要救她？还有那次在府中遇上了，顾杉和还主动问她在府中的起居…… 越想越觉得顾杉和并非无情、只是不善言辞罢了，镇日摆着那副冷脸，不过也是因为怕她看出了他的神情，俞青荇越想越觉得是那么一回事：“就今夜吧，吩咐厨房炖一盅鸡汤，我要亲自送去给表哥。”顺道表明心意，顾杉和喝了鸡汤，又听了美人表白，定然会心软。 见俞青荇信心满满的样子，珠儿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但又不敢扫了自家姑娘的兴致，只得应了一声，下去准备了。 俞青荇独自待在房中，想起今晚将要发生的事情，心脏重重地跳着。不知又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飞快地升起了两朵红霞，娇羞无限。 当天晚上，俞青荇在房中沐浴更衣过后，特地在身上涂了香脂，浑身肌肤都带着滋润的光泽。再换上一件精白的贴身衣裳，领口处故意敞开了，露出里头的小衣，外头只披了件火红色的纱衣，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那纱衣十分轻透，只有薄薄的一层，披在身上，透出了里头的衣裳，又勾勒出身材的轮廓。从不曾着过这样轻薄的衣裳出门，火红的色彩也不是她穿惯的颜色，俞青荇揪着衣襟，心中有些想退缩，却又不甘心。 一咬牙，俞青荇走出了屏风。 “珠儿，鸡汤准备好了吗？” 珠儿连忙呈上一盅刚炖好的杂菌鲜鸡汤。 “待会你在院子外等我就行。”一路领着珠儿在走廊上走着，俞青荇仔细叮嘱：“如果……如果子时过了我还不出来，你就先回去吧。”说着，脸上又是一红。 珠儿疑惑极了，却只乖巧地点了点头。 走到顾杉和院前，俞青荇紧张极了。在外探头探脑地望着，只见房中亮着灯，除了门前守着的小厮，也不见有其他人。俞青荇鼓起勇气，接过珠儿手上的托盘，然后往前走。 “表小姐，您这是……” 门前的小厮看见俞青荇，连忙拦下了她，见到俞青荇的打扮，又马上低下头去，连话都说不顺了。 “表哥政务繁重，我没有什么可做的，便来给表哥送一盅鸡汤，让表哥补一补。”温声解释着，俞青荇叫住了想进去通报的小厮：“不用通报了，我进去放下鸡汤就走。是了，现在也挺晚的了，你也下去休息吧，这儿就不用你了。” 小厮呆住了：“可、可是……”今晚轮到他值夜，熄灯后，他是要睡在院子外间的呀。 “可是什么？难道我这个表小姐使唤不动你吗？”见到小厮犹豫的样子，俞青荇皱起了眉：“还是要我让表哥叫你走？这一走，就不是走出这个院子这么简单了。”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被俞青荇一吓，小厮不敢再多说，又想着两人是表兄妹，俞青荇若是在顾杉和面前说了些什么，可不是他一个新来的小厮担当得起的：“小的现在就下去，表姑娘轻便。” 满意地点了点头，俞青荇使了个眼色，让珠儿到院子外守着。望着房中的灯光，俞青荇深吸一口气，咬咬牙，又松了松衣襟，这才抬手敲门。 “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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