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寒风直往脖子里灌,叶荨蹲在个角落,牙齿打着哆嗦,她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现在将晚未晚,这一条街的灯还没掌上,路面上走动的也少,若是这个时候走出去,无论将自己包得多么严实,都会像靶子样被一眼盯上,这样一动不动的蹲着,身子都发僵,但也有好处,腿上的伤口被冻得没知觉,也不知道疼了。 远处梆子声响起,她估摸着再有小半个时辰街上就得热闹起来,过来寻个乐子的公子哥,一般身边都会带着些下人随从,还有偶尔出街招揽生意的姑娘们都也结着群,那时候最好走动。 她正琢磨着该如何混入人群之中,拖个身板小的侍从打晕了,自己扮成他的样子混进去,轿子挡些,光线暗些,应该不太容易发现,或者不必那么麻烦,直接滑进轿子底下,被抬着过去…… 但转念一想,抬过去固然好,但若遇上轿夫不稳,突然停轿,岂不是要被压死,不行不行……扮成接揽生意的姑娘?姑娘们穿得都比较婀娜,布料也比较清凉,这样也不好遮掩…… 叶荨拿着根枝杈在地上划拉着,看看能不能想出更好的办法,街面上刮起的风卷着她刚划出的灰尘朝她兜头吹过来,叶荨朝后一退,眼睛被迷得都睁不开,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揉,结果刚刚手上也沾了不少灰。 这样灰混着眼泪水,她眼圈处一片被揉的脏污一片,眼睛都来得及睁开,就听见不远处有些吵嚷的声音,她又揉了揉眼,勉强看见旁边晃晃悠悠的来了几个乞丐,手里拿着个酒瓶子边走边笑。 可能是天气转冷了,他们身上的衣服层层叠叠,各个季节的都有,一股脑的全套上了,一个个虽然脸都瘦削,身子都很臃肿。 叶荨看着这一群天然的屏障,眼睛一亮,索性用脏手和了些泥土将自己的脸全涂黑了,又将自己的头发拆散了抓了抓,蓬头垢面的将自己身上的衣服扯出几个洞,随手在路边抓了个破碗。 那些乞丐们上前,她一把勾住其中一个肩,将他的身子拉到自己身前,粗着声音道:“哎呀,这两天上街不景气啊,兄弟,你看看我都没要到钱。”那个乞丐喝得劣酒正上头,眼前一片模糊,只看到个虚幻的人影。 听见叶荨说话,以为是旁边的谁,就接话道:“可不是吗,今天没要到钱吃饭,把存着过年的酒都拿出来喝了,这天太他妈冷了。” 叶荨打着哈哈,把大半的身子和脸都藏到他身后,边跟着他们一瘸一拐的走,边拿眼睛瞄着那些守在君悦来附近的追债的人的动静,他们正看着远处走来的一群人,眼睛里满是审视。 看见一群臭烘烘的乞丐来了,轻轻扫了一眼就捂着鼻子嫌恶的看向其他地方,叶荨心里一阵窃喜,望着前面的‘君悦来’的招牌就好像已经看见了苏蛮那软绵绵香喷喷的被子。 她开心的跛着脚和那大哥乱侃,那人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只拿着酒瓶晃晃悠悠的笑,其他乞丐也都各自扶着东倒西歪的走着,嘴里不时还哼些听不懂的小曲。 旁边的路人看见这一群醉酒又脏兮兮的人都避了些走,各家妓坊的姑娘的梳妆好了也出来走动了,再没人注意到混在这乞丐群里的叶荨。 古人常说事情一般都有个两面性,圆满到了极致就会有亏损,就像月圆必有缺,登顶必会下滑,而亏损到了极致也会有恢复上升,就如叶荨如今,丢了银子,丢了老爹,腿受了伤不说,还被人追着不能回家,这够亏了吧,也够惨了吧。 她在慢慢绕过那群守在路口的人后,认为自己的倒霉日子算是到头了。 可天都有不测风雨,何况是那些醉成烂泥的人儿,在刚刚听着她神侃的那个乞丐大哥一个不慎摔了之后,旁边的一个年纪小的乞丐拉着她的衣服睁着圆溜溜,脏兮兮的大眼睛一脸无辜的看着她道:“小姐姐,我怎么之前没有看见过你,你怎么和我们在一起啊。” 那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穿过那条街直抵众人的耳朵,当然,那众人也包括守在一旁的追债的,叶荨揉了揉太阳穴,看着小孩冻得通红的鼻尖,扑闪扑闪的眼睛,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她僵着身子不吱声,或许他们没听见,没听见……她心里仍存着一丝侥幸,但急急追来的脚步声将她的最后一丝侥幸都锤的稀烂了,她不用回头,直接甩开腿撒丫子的跑,后面还听到那小孩关心的喊道:“小姐姐你跑快些,后面的人要追上来了,你们是在玩捉迷藏吗?” 现在的小孩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叶荨喘着气从近在咫尺的‘君悦来’绕过去,在心里默默的和软绵绵的被子道了个别,一个拐弯跑进了巷口。 她进的巷子可不是一般的巷子,听说设计之初就已经定义好了它的用途,传闻此条巷口的图稿绘就者是个建筑天赋与风流程度并驾齐驱的一位前朝大师,又传闻与其大师的名气并驾的除了风流,还有惧内。 据说这位大师天生是个多情之人,虽然心中很疼爱自己的结发妻子,但看见貌美多才、命运多舛的风尘女子又很容易动情,是以他经常在妻子与红颜之间来回徜徉,好不自在,呃不,好不纠结痛苦…… 他每每在风景如花的水榭楼台与佳人把酒言欢之后,回去都会看到妻子张牙舞爪的伤心都会心怀愧疚,偶尔妻子伤心过度了,他还会受些皮外伤,原因无他,只怪他深深迷恋妻子直爽泼辣,抽起藤条打他的模样…… 但为了以后不让妻子伤心,为了不让她发现自己仍旧‘痴心不改’的私会佳人,也为了他的佳人为他一笑倾城,于是他发誓在有生之年一定要设计一个严密而贯通,通达而迷宫一样的青楼街巷,为国都建筑事业添砖加瓦,贡献血与肉。 当他建起这座据说是京都最四通八达,逃匿最简单,追击很困难的由各个建筑组成的巷口时,全京都的男人都沸腾了,还有许多外地的贵胄们慕名而来,这个建筑大师一时之间名声大噪,可谓是流芳百世和遗臭万年并存啊。 当年他在京都成功被冠上了‘男性之友’和‘女性天敌’两大殊荣,由于消息传得太快,他在家被妻子又狠狠的拿藤条抽打了几遍,却抵死不承认那是自己干的事。 但传到现如今,这样的优势已经不复存在了,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有些夫人现在对这里地形的了解甚至超过了她们的夫君,这真是所谓的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自然界优胜劣汰的法则啊。 但总得来说,与其他地方相比,这处的地形因着那位大师的巧思而复杂了不少。 叶荨在巷口里绕来绕去,虽然对这里比较熟悉,但也被追的疲于奔命。 她躲进前面佳人与那些豪掷千金的公子哥约会的桥的桥洞之中,一口气还没顺过来就又听见纷乱的脚步声,看着泛着寒光的湖水,她蹲下手来,伸手触了触,冻得打了个哆嗦。 看来这种天气,跳河逃走是不行的了,就算她会游泳,跳下去游不到几下也冻僵了,再说这条川黎河是连接京都与其他地方的运输通道之一,横跨极为宽阔。 ”大哥,她在那。” 叶荨侧头看见有人已经指着这边,她眼睛朝旁边扫去,这里除了对面不能逾越的运河,她已经没有其他退路了,她被赶过来的几人围住了,她将目光锁定在那艘遥遥驶来的船上,那可能是她唯一的希望。 那些追过来人的脸她已经隐隐约约能看清,十几个人足够将她这个右腿受了伤,又一夜没睡的人捆回去了,船在驶入,已经穿过那一侧的桥洞,她在猜,猜这船到她身边的速度比那些追债的人快。 船的速度不快,外廊几盏幽暗的灯在风中微晃,里面倒是一片通透,从远处看就觉得那船规模很大,驶近后才知道何止规模何止大,是很大,一看就不是寻常的船只。 一般像这样的船都有侍从或下人在外围把守,寻常人都不能靠近,但现下或许正在行驶的途中,没有停靠,运河两边少有人走动,加之冬夜风寒,下人们便少有在廊外。 叶荨是在那些人快拽到她衣服的时候跳上去的,千钧一发之间跳上去的,她都已经能清楚的看到那人狰狞的面孔和因着昨天熬夜守在街角而隐隐显出的黑眼圈。 她跳上船的同时,下面有一声极低的闷响声和水花飞溅的声音,那个拽住叶荨衣裳的那人,因着重心不稳掉到了河水之中,叶荨站在船上看着他狼狈的爬到岸边,其他的人也陆续跑来,然而那船已经驶开了距离。 那个可怜的人,在街角被冷风吹了一夜,现如今又掉入冰冷的河水里,饶是身子再好也扛不住呀,她在船上还隐约的看见,后来隐约是这群人的老大,还伸手打了他的头,一下一下的,虽然听不见声音也知道力气不小。 叶荨叹了口气移开了目光感叹道,现在这个世道做个坏人也不容易啊。 外廊处看不见人影,里面隐隐有些谈笑与笙箫奏乐之声,叶荨朝周围打量了一下,幸好刚才动静不大,没有人发现她,她想着现下该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藏一阵子,等这船驶远一些,她再找机会下去。 她轻着手脚在船板上走着,身子尽量贴着舱廊,想着那些人都在里面饮宴,这么冷的天应该不会出来,这念头刚在脑海中转完就听见一声拉舱门‘吱嘎’一声。 叶荨感到背后一阵暖意,下意识的转身便看见里面迎面而出的人,但因着那人站的位置逆光,叶荨看不清他脸上的廓落,但就她只到他肩膀的身高来看,是个男子。 叶荨抽了抽嘴角,硬着头皮抬起头,僵着手冲那人挥了挥手:“你好……” 话还没说话,她挥手的那只手已经被牢牢抓住。叶荨终究是私自闯了别人的船,眼下被人逮个正着,也不敢太过挣扎,只想解释一下她来这船舱并没有什么歹意,不是刺客也不是小偷…… 但她刚刚沿着墙角走得动作……很难让人联想到好的东西,果然,那个抓住她手腕的人手上力道加重,叶荨疼得龇牙,反手也握住了他的手腕,那人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提着她走出了船舱。 舱外的光线幽暗,叶荨抬起头看向提着她的那人时隐隐觉得有些熟悉,突然岸上’君悦来‘等街角的灯一下子亮了起来,其他的灯盏也一连串亮起。 成行的浅黄色的光将外面的舱板空处照得一片透亮,同时也照亮了对面而立的两个人的脸,叶荨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心里骤然腾起一股怒气,用力甩开他的手道:“是你这无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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