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连笙本以为夏温言真会如他母亲徐氏说的那般在屋中陪她而不到堂厅去接待宾客,倒不想夏温言将她带回屋后便离开了,这才让自从离开轿子后就一直紧绷着身心的她好生舒了一口气。 倒是夏温言从屋中出来后竹子一脸诧异的迎了上去,小声道:“公子你怎么出来了?夫人不是让你在屋里陪着少夫人就好了的吗?” 夏温言抬起手稍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随后对绿屏轻声道:“绿屏,将今晨我交代你让厨子准备的茶果糕点还有小菜甜粥端到屋里来给少夫人。” “是,公子!”绿屏欢欢喜喜应罢声,跑开了。 “竹子你便在这儿候着,若是少夫人有什么需要的,你便来告诉我,我……咳咳咳咳……我再到前厅去一趟。”夏温言又对竹子道。 竹子蹙着眉,表示不放心,“还是竹子陪公子一块儿到前厅去的好,公子身旁没人跟着可怎么行?” “无妨。”夏温言微微摇头,“我自己去便好。” 夏温言说完便离开,竹子瞧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小声嘟囔,“今儿都没有宴请宾客,前厅那儿哪里还需要公子你过去,分明就是……” 分明就是不好意思和少夫人呆在屋里嘛! 想到这儿,竹子偷偷捂嘴笑了。 未多久,绿屏便领着一名婢子端着茶果糕点等来到了屋前,月连笙听到叩门声又是不由紧张,赶紧端坐好身子,听到不是夏温言的声音时她才稍稍放松了些。 “少夫人,奴婢绿屏给您端了些茶果糕点甜粥小菜来。”绿屏将托盘放到桌上,恭敬对端坐在床沿上的月连笙道,“只是少夫人的红盖头还未能揭,只能让您将就着吃些先垫垫肚子。” 月连笙很是诧异,她的确有些饥肠辘辘的感觉,毕竟今晨起身后便开始梳洗打扮,不曾有时间进过食,不过喜娘已经告诉过她这一整天许是都要捱着饿,她也已经做好了这一整日不能吃喝的准备,眼下绿屏却是端来茶果糕点等来让她吃些,如何能不令她诧异? 绿屏见月连笙仍旧端着身子坐着不动,且将手里的帕子攥得有些紧,心知她紧张,便又笑着道:“少夫人别太紧张,这些都是我们家公子早早就让厨子给您准备的,说是担心您会饿着,少夫人您过来吃便好,只是委屈了您还不能揭盖头。” 月连笙诧异更甚,她还从未听说过谁个相公还未揭盖头就先允许新娘子进食的。 只听绿屏又道:“不若奴婢将这些吃食端过去给少夫人?” 这少夫人许是紧张坏了。 “不,不了。”月连笙赶紧摇摇头,颇为着急道,“我自己来就好,多谢姐姐了。” 月连笙说完便急切地站起身要往桌子方向走,就怕绿屏给她将吃食端到床边来。 这能在夏家大公子身旁伺候的人,即便是个下人,身份也不见得会低,而她本就不是什么千金小姐,这才将将拜过天地便让人到床跟前来伺候,若是传了出去,只该说她高抬了自己的架子。 绿屏上前来扶住月连笙,以免她瞧不清路摔着了,一边道:“少夫人可别这么称呼奴婢,少夫人是主,奴婢为婢,是万万端不起少夫人这么称呼奴婢的,奴婢名唤绿屏,在府中负责照料公子的饮食起居,少夫人唤奴婢绿屏就好,千万别再折煞奴婢了。” 月连笙抿抿唇,不再说话,只是由着绿屏的搀扶在桌边坐了下来,绿屏见她身子依旧绷得老紧,默了默后往旁退开了两步,道:“少夫人您慢用,奴婢到屋外候着,少夫人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唤奴婢便可。” 瞧着月连笙点了点头,绿屏这才退了出去。 竹子见着绿屏出来,赶紧上前问:“怎么样?少夫人好相与吗?配得上咱们公子吗?” 绿屏白了他一眼,嫌弃道:“模样没见着,话也没说上几句,我怎么知道好不好相与,至于配不配得上咱们公子……” 绿屏轻轻叹了口气后才继续,“我只知道少夫人怕是被外边的传闻给吓坏了,紧张得身子到现在都还是紧绷着,就好像咱们公子随时会克死人似的。” “全都是外边胡说八道!咱们公子——”竹子又急又气,一时不小心拔高了音量,绿屏赶紧捂住他的嘴,斥他道,“你喊什么这么大声!偏要吓着少夫人才甘心吗!” “我,我这不是替公子生气吗!”竹子气得有些咬牙切齿,“咱们公子是天下最好的好人!什么克死人,那都是她们命不好!干咱们公子什么事!” “行了行了,你少说两句,还想让公子也听到不成吗?”绿屏拧着眉,又瞪了竹子一眼。 竹子当即自己捂住自己的嘴。 雨不知何时小了些,屋子里安静极了,安静得即便屋外绿屏和竹子已经压低了音量在说话,月连笙还是隐约听到了些。 她很想让自己放轻松一些,可她做不到,她总会不时想起那三名还未过门便已香消玉殒的女子,想着自己还能活多久。 屋里燃着炭盆,很暖和,驱散了冬雨带来的湿冷寒意,许是屋中的暖意让月连笙的身子或多或少都舒缓了些,她的肚子忽然“咕——”的一声叫了起来。 她的确是饿了,很饿。 就算再怎么紧张害怕,至少她现在还活着,活着那便不能饿着肚子。 这般一想,月连笙抬起手稍稍掀开了眼前的红盖头,看到摆放在桌上的甜粥时也闻到了一股甜甜的清香。 是一碗黑米粥,粥里还有黑豆花生以及红枣,入口香甜,甜味不轻不重正宜口,黑米也熬得正好,不硬亦没有太烂,总之皆是正好。 月连笙嘴里含着黑米甜粥,忽然想起绿屏方才说过的话。 ‘这些都是我们家公子早早就让厨子给您准备的,说是担心您会饿着。’ 黑米若是熬不够时间,口感只会很硬不易嚼咽,如此便是说,桌上这些茶果糕点以及甜粥小菜,真是如绿屏说的那般,是夏家大公子早早就让厨子给她准备的。 还有他温和耐心地给她带路…… 他……应该是个温柔的人吧? 可这么温柔的人,为何偏偏就克妻呢? 虽说是饿了,可心中想着事情,加上紧张,月连笙吃得食不知味,是以她只稍稍吃了些便放了筷,将微微往后拉的红盖头重新在面前扯好,走回床沿边上重新坐好,她甚至没有观察过这屋子一眼,总觉盖头没有揭下前多看些什么都是不合礼数。 许是近来这些日子都没能好好歇息过的缘故,加之昨夜几乎未眠,今晨又是早早便起了身,月连笙在床沿上坐着坐着渐渐觉倦意来袭,终是捱不过如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的倦意,闭上了沉重的眼睑,靠在立柱上睡了过去。 月连笙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的爹爹还在,她的娘亲还没有病倒,弟弟月连绵刚刚会跑会跳会说话,他们一家四口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爹爹还让连绵骑在他肩上,母亲拉着她的手走在后边,他们一家人到城外去赏桃花,桃花开得漂亮极了,娘亲也笑得开心极了,一切的一切,都还是那么美好。 却忽然一阵狂风袭来,卷来了乌云,遮天蔽日,她只来得及抓住娘亲和连绵的手,却如何都抓不到爹爹的手,只眼睁睁看着爹爹被狂风愈卷愈远,最终被狂风吞噬—— “爹……爹爹!”月连笙惊叫了一声,从噩梦中惊醒,心口剧烈地起伏着,呼吸亦很急促。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声温和关切的声音,“你醒了?可是梦魇了?” 乍一听到这声音,月连笙仿佛被针扎到似的猛地从床沿上弹了起来,手足无措地僵站在床榻前。 这是……这是夏温言的声音! 他,他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多久了?她睡着了吗?睡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月连笙慌张极了。 夏温言见她慌得像只受惊的小鹿,不由将语气放得更温和,以安抚她道:“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月连笙一听,着急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只是觉得自己竟然睡过去了太过失礼,担心他会生气而已…… 夏温言听到她与自己说话,眉眼间的低落淡去了不少,“可是我吓着你了?” “不是的,是我……”月连笙咬咬唇,“是我失礼了。” 说罢,她即刻在床沿上端坐好。 他这时候来,该是……要掀盖头了吧? 不由地,月连笙又是紧张地抓紧了手中帕子。 紧着,她看到绑着红绫的秤杆挑进了红盖头下边那窄窄的视线,挑开了她头上的红盖头。 屋外天色已沉,屋内不知何时已点上了数根红烛,将整间屋子照得敞亮,在这敞亮的烛光中,月连笙瞧见了夏温言的模样,她的容貌,也映进了夏温言的眼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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