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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五军都督府的总督厢房内。  房内光线昏暗,只有右侧一扇小窗开着。只有一道白光投射进来,照亮于一步之地。  尹追月半躺在长椅之上,右手托着一个亭式老红木鸟笼,里头鸟杆上停着一只棕褐色的画眉。左手捏着一支细长木棍在逗鸟,可是那只画眉却始终不为所动,一动不动地直在杆上。  乔朔望匆忙赶到,他站立于光亮之地上,便问:“次仙怎么说?”  常清人离乔朔望较近,趁着微弱光线,可以隐约看到他的面容。他说:“还是那句话,越快越好。”  还未等乔朔望说话,尹追月就问:“你知道任长风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欺瞒上级吗?”  乔朔望眨了眨眼,说:“任长风一向行事都不让我过问。所以我也不太懂,估计这其中复杂得很,属下正在调查中。”  笼罩在阴暗中的尹追月继续说:“武瑺向来不妥我,如今又拉上任长风,势必危及我总督之位。朔望,我不要再看到任长风把持神机营。”  乔朔望轻皱了眉,回说:“只是任长风为人正直,做事谨慎,怕是。。。。”  “我需要你在他身边伺机而动。所以,有些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谁叫你委身于人呢。”尹追月笑说。  乔朔望只说:“我懂了。我这就去办事,告辞了。” 说完便离开了厢房。  他前脚刚走,常清人忽地一瞥窗外,发现天色骤沉,就立马拿伞出门,欲叫住乔朔望,大喊:“带伞!”   可惜他已走远了。突然,那只画眉鸟坠下木杆,撞到笼底。尹追月戳了戳,笑说:“怪不得不动,原是死鸟。”    未时末。  青森、元助花了大半天,用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偌大的教场打扫干净。不料,此刻天却下起雨夹雪来。小水滴混着细屑雪花落在土地之上,很快又将教场弄脏了。  青森哀叹着:“天啊,我哪里做错了。你早不下,晚不下,偏偏等我们打扫完,你才下。”  元助无奈,只好再次捡起扫帚,说:“没下乌雪算好的了。快点起来,继续打扫吧。”    正在站得直直地守营门的望晨处境更糟糕。她已经大半日不曾动过,更未曾吃喝休息。这场突如其来的雨雪实乃是雪上加霜。浑浊的雨水拍打着她,冰冷的雪花覆于她身。身子湿湿黏黏的,又要承受积雪的重量,望晨咬紧牙关,强硬撑着。  不久,雨水渐渐停了,但雪花仍在飘落着。    酉时,京营里已经空空荡荡了,可望晨仍在继续。  青森拿着一个大水壶,元助则提着个食盒,来到望晨身边。他们左右探看了一下,对她说:“人都走光了。”  望晨一听,就整个人瘫坐下来,喊道:“快,给我水。” 青森帮她拧开盖子,才递给她水壶。望晨一接过水壶,便“咕噜”地喝起水来。  元助一边拍走她身上的积雪,一边说:“慢点,这里还有包子呢。”  望晨喝完水,才问:“什么包子呀?”  元助打开食盒,拿出一个大大的包子给望晨,说:“肉包子。玉茗听见你受罚,特意包了很多肉馅进去的。”  望晨接过包子,却递给青森吃:“你们吃啊,你们辛苦了,扫了那么久的地。”  三人便坐在门前的地上,吃着包子,说起话来。  青森得意地说:“这场雪下了一天了,怎么扫都扫不干净。于是我就在教场四周放上神符,施了一个结界,隔绝雨雪。聪明吧!”  元助敷衍地说:“对对对,你最聪明。唉,万一我们这样子被任副将发现了怎么办?”  望晨只说:“怕什么,他只说守营门,又没说不能坐着守。”  三个人都笑了。这是,望晨吃着包子,隐约感觉到里头不太对劲。张嘴,伸手一探,竟扯出一条长发。她笑了笑,说:“看,玉茗加料了。”  元助笑说:“她第一次包包子嘛,兰舟还教了她很久呢。”  青森也打趣道:“唉唉唉,我这个包子里也有。”   而后,三人继续说说笑笑,竟将惩罚之事忘得精光了。  尽管雪天冰冷,但胜在情谊温暖,不必孤身一人熬漫长冬季。    在街角暗处观察着他们仨的乔朔望也轻轻一笑,随后,拍了拍身上的积雪,说:“又忘记带伞。”  说完,一把撑开的红伞就出现在他头顶之上。乔朔望转头一看,却是任长风。他愣了愣,然后笑说:“原来任副将肚量比我想象中的要大。”  任长风也笑说:“原来乔副将的记性比我想象中还要差。”  两人相视一笑,乔朔望躲进任长风的伞下,说:“谢谢你,你还是。。。”  任长风赶忙打住,说:“这里是外头。” 他笑着,“今天我太过激动,是我的。。。”  “唉,不必再说了。做兄弟都是在心中,我知道这并不是你的真意。”乔朔望淡淡地说。  随后,两人一同离开。    天启三年,十二月二十,荷湖楼阁内。  白柰子正半躺在床,身姿倦怠,眼神中的光彩却丝毫不减。因为望晨正在读着周敦颐的《爱莲说》给她听。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望晨甜蜜一笑,“我觉得师父比这莲花更清净。”  白柰子笑说:“这句话,我也对我姐姐说过。”  望晨小心翼翼地问:“那湖里的神荷?”  白柰子说:“她提议种下的。这里的结界之所以无人能破皆因神荷护持,而神荷需神力供养。”  望晨听完,良久无话。她突然想起桌上的药,便用手贴着碗壁,试水温,说:“药可以喝了。” 便拿起药碗,来到床边,一勺勺地喂白柰子吃药,“师父近来身体欠安,得要好好保重自己才行。” 望晨还时时用手帕擦拭白柰子嘴角。  望晨问:“师父可觉好些了?”  白柰子笑说:“好些了。”  望晨问:“师父,这两个月来,我加倍修炼,那千年冰瓶中的其他武器我都能用了。可是这落日弓箭却总不能现形。我曾彻夜练弓射箭,但总失败。这是为何?”  白柰子说:“这落日弓箭原用于射日,要动用它,需有极度阳刚澎湃之气息。这需静候时机。”  望晨点点头,又问:“那元助与青森近来练功较往常勤奋许多,但功力增长缓慢,这又是为何?青森甚至都不会将莫邪剑化作可随身携带的轻物。”  白柰子又说:“如果是他人,我会说他们资历有限,止步与此。但元助、青森乃异界之人,想必个中有另一番缘由。”  望晨似懂非懂,只说:“资历有限?想必期儿也是如此。”  喝完药,白柰子看了眼窗外黑压压的低沉天空,说:“即将大雪,你得赶紧过去,否则行路不便。”  望晨应下,又收拾好东西,就骑马去京城了。    路上,她还顺道看望了肖湘。如今,坟上的湘妃竹茂然高大,三两成片。这一片斑点翠绿在静静地注视着肃杀的冬林和望晨。望晨变出白玉笛,吹奏那首无名曲来。  斑竹洒泪,玉笛哀鸣。望晨心想:肖大哥大概已经投胎转世了吧,怕不是成了一支湘妃竹?  曲终,望晨说:“他没来呢。” 她莞尔一笑,“肖大哥,我下次再来看你。” 这时,一片细碎雪花飘至她眼前。她抬头一看,似鹅毛的密集雪花缓缓飘下,落入手心中。  它们同样落在了半缘君的肩上,他正隐藏在不远处的枝桠里。他望着远方的山峦,眼里尽是比冬雪更甚的空寂。    申时,京城。  乔朔望、常清人看完戏、吃完茶就一同回府,恰好两人府邸相邻,乔府在东、常府在西。由于是死胡同,进常府必经乔府门前。  两人来至乔府门前,常清人正要送乔朔望进屋。忽地,一个衣衫褴褛的十三岁男孩冲向常清人,不料却撞到了常清人身边的乔朔望。男孩低着头,不知其脸容。只听得他嘴里念叨着:“大爷,行行好吧。我又冷又饿,快不行了。”  乔朔望眼里掠过一丝怀疑,却不言语。常清人听罢,便伸手进袖袋,正要拿出荷包,施舍钱财于男孩。男孩见常清人分心,突地目露凶光,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匕首,刺向常清人。  “小心!啊!”乔朔望为常清人挡了一刀,明晃晃的刀子深深地埋进他的腹中。常清人扶住乔朔望,还未说话。那男孩却喊道:“蛇鼠一窝!居然为人渣挡刀!”  常清人看清了男孩的面容,瞳孔一缩,问:“是你?是韩家的人?”   乔朔望抓住□□则衣领,怒道:“骨头挺硬的啊?看你进了大牢还硬不硬?!”常清人的两个小厮程美与夜皎则死死按住□□则。  “别!”常清人止住乔朔望,“放他走吧!你赶紧回去疗伤,其余的事别多管。”  乔朔望也不争辩,便松开手。□□则呆在原地,怒说:“别再这里假慈悲!我才不会。。。。” 这刻,常府家丁们闻声赶到。□□则见势不妙,便匆匆逃走。他还回头望了常清人一眼,咬紧牙,心念道:我一定会回来的。  常清人扶着乔朔望进乔府,又命程美和夜皎不要追捕。乔府朴素得有点简陋,乔朔望只备了一个小厮秋宝和两个极老的婆子,连个干重活的家丁都无。常清人只好让丫鬟采芳和常府两个家丁留下帮忙。  乔朔望半裸地躺在主房床上,常清人正用法术帮其治疗。只是伤口很深,而常清人医疗之法薄弱,所以只能疗治一半。常清人收起法术,唤来外头大夫进屋,让他继续医治。  常清人离开乔府前,对秋宝和采芳说:“你们好生照顾乔副将,若有一丝不妥,仔细你的皮!”    酉时。  望晨骑着马入城,她见到很多路边都倒满了被昨夜暴雪冻死的穷苦百姓。厚厚的雪掩盖不住他们在冻死前的极度恐惧的面容和扭曲的躯体。她看至此,先前赏雪兴趣全无。  一个肥胖的年老官员身穿皮裘,揣着手炉,躲在烧得旺旺的炭盆后。那边是吴员外。他暗暗冤道:“活了六十多年了,没见过这么冷的冬天了。冻死老子了。”  此时□□则慌乱的跑进雇工群。  一个年老雇工问他:“你去哪里了?脸色怎么那么差?正则。”  □□则用手掩着脸,说:“我没事,吴叔。”  吴员外看到此景后,便对着这些衣着单薄,身子瘦弱的雇工们大呼小叫:“快点,愣在那里干嘛?赶紧将那些尸体抬走!天黑前必须给我做完!”   雇工们沉默着,忍受寒冷,将尸体抬上马车。  望晨缓缓骑马而来,看到了□□则也在其中搬运。他骨瘦嶙峋,手臂小腿生着大片大片的冻疮。四目相望了一时,望晨就脱下自己的棉袄,递给□□则。□□则一愣,而后伸出颤巍巍的手接过袄子。  望晨不知他是冷还是感动,因为他并没有马上穿上棉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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