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自章台宫回到勤政殿,虽是一宿没睡,一双长眸却熠熠生辉,不见倦色,拿起桌上的奏折就要批阅。 只是不知道像是想起了什么,手中的动作缓缓停住。眼中的光亮也渐渐消失,变得幽暗深沉。 昨夜被遗忘的问题渐渐浮上来。 韩非是如何想出马鞍、马蹬的? 那马鞍分明是韩婉命宫人制作并交由韩非的。 而马蹬…… 是蒙毅照着韩非给的图案令工匠打造的。 那图案可当真是韩非所绘? 韩非遇到蒙毅时刚从香兰宫离开。 那真正想出马鞍马蹬的人…… 她究竟知不知道马鞍和马蹬的可能会起的大用? 她若是知道,为何从不见她与自己谈及此事,而是直接将它交给了韩非。 嬴政垂了垂眸,突然起身大步就往殿外走去。 赵高不解“大王,您这是要去……” “摆驾香兰宫!” 嬴政还未走到香兰宫,远远便见一股浓烟似从香兰宫升起。 嬴政心中一惊,向身后的赵高看去,却见赵高也一脸一无所知的模样。 心顿时沉下去,当即迅速向香兰宫急奔而去。 早上韩婉从陈路那听到韩非的消息,不过随便思索了一下,便接着忙自己的造纸大业了。 昨天宫人已经将那些麻绳砍碎,并按照她的要求将其浆洗后,用草木灰浸泡了一夜。 今天早上,那些麻绳已经软烂,是以韩婉立即命人在后院架起蒸笼,将稀软的麻绳滤出放在蒸笼里蒸。 见着蒸笼下刚刚燃起的大火,以及被火光映红了脸色的诸位宫人,韩婉心里颇有成就感。 最迟明日—— ‘纸’就要诞生了。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一声低斥响起。 众人回头就看到站在身后脸色难看的君王,一众宫人一惊,慌忙跪地请罪。 嬴政脸色紧绷,一双幽沉的眸子紧紧锁视着韩婉,浑身散发着‘我很生气’的气息。 刚刚一路上他心里仿佛被火焚烧一般,又急又忧,唯恐香兰宫走水,这个女人若有什么闪失…… 结果等他狂奔至香兰宫,却看到一宫的宫人、当有还有那个女人,围着一个下面燃着火的铁锅,不知在做什么。 这些时日,她不好好养病,总是命宫里的匠人去做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怕她觉得无趣,他虽知道,却从不过问也不制止。 如今看来,这女人折腾的架势是越来越大了。 韩婉眨了眨眼,有些不理解他这怒气从何而来。 而且细看之下才发现他一向束的一丝不苟的发丝,此时有些凌乱,头顶的冠冕也有些歪。 这……这是怎么了? 朝廷上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不对啊,莫说他昨天他刚刚得到马蹬,心情应该很好。 纵使真的又遇到了不顺的事,他也从来不是一个将怒火往后宫发的人啊。 韩婉看了看跪了一地的宫人,小心翼翼的走到他跟前。 “阿政,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哼——寡人不来,还不知道你差点要把香兰宫烧了。” 嬴政冷哼一声,脸色并不见好转。 韩婉凝眉皱鼻“……阿政,你吃□□了?” 虽不知□□是什么,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嬴政抿唇看了她一眼,对身后跪了一地的宫人喝道“还不赶紧把火灭了!” 宫人闻言急急忙忙的起身就要取水灭火。 “不许”韩婉反应过来,慌忙跑到蒸笼面前根护犊子一样,气恼的瞪着嬴政。 “不许灭了它。” 嬴政脸色又黑了一分,“你——” “大王、大王——”赵高又惊又急的声音,从远及近传来。 后面似还跟着叠叠踏踏的步履声。 韩婉疑惑的看向庭院口。 就见赵高喘着粗气跑了进来,见到院中情形明星愣了一下,他的身后还跟着一队提着木桶的羽林军。 韩婉惊讶的眨了眨眼。 这是? 联想到嬴政凌乱的仪态,韩婉似乎有些明白了。 想来他是看到这边的烟雾,以为香兰宫失火了,急急忙忙的就跑了来。 结果—— 发现都是她‘瞎折腾’,所以气恼了。 想到这韩婉眼珠转了转,看着眼前脸色更加难看的嬴政,心中的气恼顿时消了。 说来说去,他都是因为担心她嘛。 韩婉走向嬴政,捉住他的手,朝他展颜一笑,颇有讨好的意味。 只是眼前的男人只是抿着唇冷冷的瞧着她。 韩婉无奈,冲周围的宫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下去。 赵高向嬴政看去,见他不置可否的样子,这才带人离去。 庭院中,只剩下韩婉与嬴政两人。 “阿政,我有分寸的,你看我都命宫人备着水呢,你不要担心啦!” 韩婉摇摇他的手,仰着头娇娇的道。 女子一身浅红罗衫,未施粉黛,却已胜过世上万千女子。 嬴政眼睛闪烁了一下,不着痕迹的别过眼去,淡淡道“寡人何时担心了。” 行吧,你傲娇。 韩婉撇了撇嘴,正要再接再厉。 突然余光扫过,发现蒸笼下的木柴快要燃尽,眼看火就要熄灭。 韩婉惊呼一声,慌忙跑过去,拿了一边的干柴就要一股脑往里放去。 “你可是想让它灭的快一些?” 身后传来一句冷淡别扭的冷嗤,韩婉扭头,就见嬴政走了过来,接过她手中的木柴,一根一根慢慢的往里面放。 火很快就又旺了起来。 韩婉支着脸侧头看着他,他鼻梁高挺,一双长眸上睫毛又密又长,在火长的映衬下染上淡淡的金色。 韩婉愣愣的想,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好看的人呢? “可是好奇寡人为何会烧火?” 嬴政感觉到她注视的目光,以为她大约是在奇怪他一个君王为何会烧火,不由侧头问道。 只是却见那女人眼睛闪闪亮亮的盯着他,用力摇了摇头“不好奇,我好奇的是世上怎么会有你这般俊美的男子?” 嬴政俊脸一红,不自在的撇过脸去,这女人当真越来越大胆。 他清咳了一声,指着面前的东西,问道“你这是在捣鼓什么?” 韩婉听他问,看了看面前冒气的白雾的蒸笼,转头注视着面前的嬴政,侧着头很是郑重的道“阿政,我给你说这是一个很有用很有用的东西。” “比马鞍、马蹬对军队来说还有用吗?” “那是自然!” 韩婉想也不想的就肯定道,纸张对于人类文明的重要性又岂是一个马蹬能够比拟的。 嬴政见状眼神微微闪烁,她无疑是知道马蹬会起的作用的,可是却把这个功劳 无所保留的让给了韩非。 为什么? 嬴政想问,却听那女人又接着道“它真的是比马蹬还有有用上千倍万倍的东西,等我真的做出来了,我就会把这个东西送给你。” 她的眼睛里是他从未见过的热烈、认真,仿佛她要送给他的不是一个东西,而是整个天下。 心中那些疑问突然变得不重要了,眼前的这个女人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东西给你,嬴政你还在怀疑什么? 心里变得湿濡濡的,眼睛里似乎有液体要从里面流出。 嬴政轻轻眨眼,下一刻伸手如电,一把扣住女人的后脑勺,狠狠的吻了上去。 这个吻霸道、深切、浓烈以及带着丝小心翼翼的愧疚。 韩婉睫毛轻颤,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阿政,若是你真的要有别的女人,纸张便是我最后送给你的礼物。 …… 自那日之后,韩婉就发现嬴政非常关心造纸的进程,总会时不时的过来看看。凝着眉,也不说话,一脸深沉,一会伸手摸摸浆液,一会看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工具。吓得宫人一个个都凝神静气,头都不敢抬。 一次,他端详了那蒸笼半天,问韩婉这东西是不是可以用来煮饭。 韩婉理所当然的点点头,蒸笼本来就是用来蒸饭的。 然后当天他就命工匠开始大量制造这个东西,据说要送往军中,因为他发现这个东西炊烟少行军做饭不易被发现,而且一次煮的东西多省时省力。 还有一次,他拿起了一旁筛板,试探性的把它放入了浸泡浆液的缸里,然后缓缓滤起,一层薄薄的白色浆纸就被滤了上来。 然后问自己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像这样做? 韩婉惊的嘴巴都张大了,这可不就是就是造纸中抄纸一环,她从未对任何宫人讲过。 韩婉吓得干脆不让他来看了。 他皱着眉不满的盯着自己一会,最终在自己又撒娇又亲吻的柔情攻势下,妥协了。 韩婉这才松了口气 ,万一曬纸时,他看到成品,猜到它的用处,那还有什么惊喜可言。 纸终从筛板上揭下来那日,韩婉摸着这微微发黄和后世相比粗糙很多的‘纸’,激动的哭了,她都没有想过会那么顺利。 一众宫人见状惊讶问个不停。 “夫人,这白白的薄片真的竟是用那麻绳做成的?” “夫人,这就是咱们这几天忙活出来的东西吗?” “夫人,这东西有什么用处啊?” “……” 面对宫人七嘴八舌的询问,韩婉只是微微神秘一笑“别着急,过几天你们肯定会知道的。” 而后将做好的五百二十张纸小心翼翼的收好,放在盒子里。 嬴政自是听说了那东西已经完成的消息,只是左等右等也不见韩婉把东西赠予他。 忍不住出言试探,结果那女人装傻充愣,一副‘你说啥,我怎么不知道’的表情。 嬴政是一口气闷到心口里,上也上不来,下也下不去。 最后还是奉常寺与他相商寿宴事宜,他这才想起前几日那女人曾提过他的生辰,莫非她是想在他寿辰之日送给他? 嬴政越想越觉得是这样。 虽然他一向不喜甚至是厌恶生诞。 可今年却似乎多了一些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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