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明晃晃的太阳挂在空中,闷热的天气将安林春蒸成了只螃蟹,里外都在冒气。她穿着件薄衫,侧身躺在窗下的一张竹榻上休息。一只手里捏了把团扇微微摇着,另一只手则蜷成拳头支着脑袋,两眼微垂,昏昏欲睡。 窗外种了一片竹林,热烘烘的风从竹林穿过,吹到屋中竟也带了几许幽凉。窗户只打开了半扇,还有半扇闭着,遮挡外面的暑气。 竹榻前的地上掉了一本书,书皮翻在外面,上面工整地写了四个字,“姑昭史录”。四个字贴着书皮被微弱的风吹起来,再落下去,啪嗒啪嗒的声响混着屋外的嘒嘒蝉鸣,让安林春只觉更加困乏。 安林春又晃了两下团扇,正欲翻身躺下睡个好觉,谁知空中传来“嗖”一声响动。安林春抬手用团扇轻轻一拦,那划空而来的飞刀便顺势变了方向,往左侧倾斜飞出。刀尖一下钉在未打开的半扇窗户的窗棂上,力道过大,以至于那半扇窗户被猛地打开,“砰”一声扇到外侧的墙壁上。 安林春悠悠抬起眼皮子,往还在不断摇晃的窗户看去,只见飞刀没入窗棂的那段戳了张纸条,纸条叠起来,黑色的细小墨迹从白色的宣纸上透出。安林春踌躇了半刻,最后不大情愿地坐起身,手扶在窗户框上,抻着身子去拔那柄飞刀。 飞刀拔下来后,先将穿在上面的纸条拿下来,然后眼睛随意一瞥。她忽然看到竹林边缘探出条小青蛇,小青蛇甩着尾巴昂着头不知道在往哪里瞧。安林春随手就将飞刀掷了出去,刀尖刺穿头下七寸紧钉在地上。 安林春一只手还扶在窗户框上,要将那半扇打开的窗户关起来。快拍上的时候,又听得外头一声粗矿低哑的“喵呜”声从竹林边传来。她遂又推开窗户,探头一瞧。原来是只大黑猫正蹲在青蛇的对面。 大黑猫睁着圆溜溜的眼珠子,歪着脑袋观察了一瞬。待青蛇一动不动后,才小心翼翼地跑过来用爪子拍了拍已经蔫了的蛇脑袋,然后又绕着它转了转。 那是唐训的猫,浑身黑如木炭,要是不仔细看,连眼珠子都瞧不见。先前跟着唐训,每天东跑西窜,炼的一身健美体形。后来程祉匀来了后,开始囤膘了,变的又肥又懒,肚子上的肉都恨不能拖到地上。 黑猫绕着青蛇转了一圈,然后又昂头“喵呜”一声,最后转着粗壮的脖子看向安林春。安林春坐回榻上,爬到一边伸长胳膊,摸到桌上的一张肉馅薄饼,拿起来掰了一块朝它扔去。 薄饼掉到黑猫的面前,黑猫低头闻了闻,然后舔了舔。它将薄饼里的肉沫子舔掉后就掉头跑了,安林春趴在窗口暗自感叹,这猫被程祉匀养的越来越叼了。 黑猫跑走后,安林春将窗户关上,盘腿坐到榻上将纸条摊开在面前。她由上至下看了一眼,上面只四个字,“申时入宫”。看完后她将纸条揉成一团,塞进摆在床榻一侧的绿植花盆里,起身下了榻。 花盆里种的云片松,两三丛根茎,十几枚叶枝,嫩嫩绿绿的,摆在窗户边倒也好看。但因为安林春太过懒惰,看完纸条总是会顺手丢进去,久而久之,那花盆看着就像个垃圾篓。后来她就搞了个青瓷小画缸,不放画卷,专扔小纸条。扔满了就抱到厨房,塞进灶膛里放一把火烧了。 给她送纸条的是宫里的宣妃娘娘。这位娘娘已经不是第一次传唤她了,每次都派人暗中给她射一支飞刀。她刚穿过来的时候不懂这个套路,第一次好死不死的差点被飞刀给抹了脖子。 这个宣妃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回回给她传纸条都搞这种小动作。你说你要真偷摸着来送也就罢了,但每次派过来的人都能被唐训逮到。 唐训一开始还会揪着那个人跑来质问安林春一番,甚至还会当着安林春的面将那人宰了。可是后来纸条传的多了,他就懒得管了,权当瞎了看不见,没再质问过纸条的事。 安林春也是闹不懂,这宣妃到底是想让别人知道她们的关系,还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们的关系。 安林春算算时间,眼下是未时,距离宣妃说的申时还有半个时辰,从太子府到皇宫刚刚好。她下了床榻,走到一扇屏风后面。两手捏着衣领一下就脱了身上的薄衫,薄衫脱下来顺手甩到屏风架上。 转过身来,能够清楚的看到她光裸的左肩上的一块疤痕,很小一个,筷子头那么大,但是伤口很深。已经结痂了,深褐色的,钉在肉上,看着像个肉瘤。模样极丑,但好在藏在衣服里面儿,谁也看不见。安林春每次换衣服的时候也有故意当做没看见,才能忍住不去抠掉它。 秘密传唤入宫要穿夜行服,安林春虽然不大理解,为什么白天入宫也要穿夜行服,但是以防宫里那位故意刁难,她还是从衣匣里掏出了那件常穿的黑色束身长袍。 衣服刚拿到手上准备往身上套,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了。安林春头抬也未抬,不慌不忙地将衣袍抖开往身上套。 香巧转到屏风后面来时,就见安林春上身只穿着绣荷抹胸,下身一条素罗单裤,手上拿着件黑色长袍正套了一只胳膊,还有半边肩膀光着裸在外面。 她当即冷呵一声,斜着眼对安林春道,“你这是要进宫见宣妃娘娘还是要去勾哪家的公子爷?穿成这样,也不怕别人耻笑?” 安林春没理她,继续将另一只胳膊伸进衣袖里,归拢好衣袍,系上腰间的束带,再走到另一边的梳妆台前,从抽屉里捡出一只小瓷瓶塞进袖子里。那是伤药,以防她入宫的时候遇到什么不测,可及时自救。 “安林春,你真就打算这样进宫?你胆子也忒大了,礼义廉耻你懂不懂?不怕我向别人揭发你的……” “浪荡行径”四个字还没说得出口,香巧鬓边的一缕头发便落了地。一柄细匕首从她耳侧穿过,砍在她身后的屏风架上。“砰”一声,屏风直接往后倒了下去,挂在上面的衣物落了一地。 “做好你的事,少多嘴咂舌!”安林春厉声道一句,然后拿过漆奁里的几枚细针别到发间,再拾起桌角上的一把伞出了房门。 香巧仍未从刚刚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呆呆地站在那里,等回过神来时,安林春已经出了府,她只能跺着脚在屋里甩着膀子哭闹。 安林春从屋顶飞走,熟门熟路的找到一条藏在市井房舍之间的小道。这是她去皇宫的“专道”,据说非常隐蔽,无人能够发现。但是……谁知道呢? 火辣的太阳照在头顶,她撑着一把糊了五层油纸的伞,可是不一会儿,额头还是沁出了豆大的汗珠子,浑身汗如雨下,衣服黏在身上,左肩伤口上的痂好像要被汗泡的发糊。 安林春一边揭开衣领让自己透透气,一边暗自腹诽那个香巧。穿一件怎么就浪荡不知廉耻了?这种大热天儿要是还让她在里头加个里衣的话,这怕是还没出府就被热昏了吧。不知道这里的女子是不是都像她一样迂腐。 这个香巧是宣妃的人,被派在安林春身边看着她。自安林春嫁进太子府的那日,她便也到了太子府。仗着宣妃娘娘给她撑腰,常常对安林春指手画脚。先前安林春都忍着,她就越来越猖狂,但近日不知怎地,安林春好像转了性子,不仅神色间不屑置之,时常还对她刀剑威吓。香巧越来越觉得窝火,但却无计可施。有时她哭闹完了就会想,兴许安林春什么时候又会变回原来的性子,到时候再教训她不迟。 她不知道,安林春永远不会变回原来的窝囊性子了,因为她已经不是安林春了。她是林深,一个从二十一世纪无意穿进书里的有志青年。 林深今年年满二十二,刚刚大学毕业,一次在找工作时不小心闪了腰,结果就不大能走路了。原以为只是腰椎问题,多休养休养就会好,但是她在家躺了一个月后,不仅没好,腰椎反而还越来越疼。有一天林深终于疼的受不了了,去医院一查,发现是肺癌,晚期,已经发生了骨转移。 从病发到离世只有六个月,抱着对那个世界的无限留恋和不舍与世长辞。 再后来,她一睁眼就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她被人称作安奉仪,是姑昭国太子的妾室。那太子长的不错,就是有些凶,对她不好。她身边的侍女叫香巧,对她也不太好。 不过虽然如此,林深也没多想,就当自己重新投胎转世了。这一世的她,是古代某位太子的小妾。虽然是小妾,虽然不得宠,但是对比其他人,命还算不错,她也没什么好埋怨的。 可是渐渐地,她发现有些不对劲。一个轮回转世的人,能够清清楚楚的记得生前的事可能还有说辞,毕竟孟婆也有工作疏忽的时候,忘了她这碗汤也大有可能。但是哪有人一投胎就十八九岁,而且还已经嫁人了? 后来直到那一日,这个身体原本的记忆涌到脑中,她才终于想起,安奉仪是谁,姑昭国又是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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