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明妆出采莲(二) 晁阿母只想着能借着还伞一事,让那晁四郎,能和这徐三娘多有些牵扯,这一来一去,接触得多了,难保不会生出些情意来。可她却是有所不知,这徐挽澜和那晁四郎早有约定,隔日休沐,杏花巷外,便是相会之时。 却说晁阿母撑着绿油纸伞,着急忙慌地由人拉去,给人家接生稳产,而这徐挽澜,坐在那卖茶饮的摊子里,直待雨霁云收,断虹垂树,方才结账起身,怀揣着那魏大娘所赐之物,往家中寻去。 待这徐三娘回了家后,那徐荣桂也恰从知县府中归来。一见着徐挽澜又带了不少值钱玩意儿回来,徐荣桂喜不自胜,扒拉着那堆胭脂水粉,珠钗首饰,依次数道: “魏大娘端的大方。你瞧这画眉的墨,闻起来似是掺了龙脑及麝香,是正经的香墨,起码要四五两银子。还有这檀色的口脂,这色儿又鲜又亮,就光说拿来盛这唇脂的碧缕牙筒,起码都要值上六七两银子罢?” 徐挽澜一笑,挑眉道:“魏大娘是大方,可也不是对谁都大方。咱能得着这些好东西,还不是亏得我有这张伶牙利嘴?你只夸魏大娘大方,怎么不夸我有能耐?” 徐荣桂哼了一声,瞥了她一眼,又道:“旁人天天捧着你还不够?倒还来我这儿讨好听话儿了!”稍稍一顿,她猛地想起了甚么,随即一拍徐挽澜的胳膊,急声道:“瞧我,被这香粉胭脂唬的,差点儿忘了正经事儿!今儿我干完了活儿,抬眼便见崔知县立在我前头。她跟我说,明儿是休沐,要来找你出去说事,让你哪儿也别去,好生在家里头等着她。” 徐挽澜一怔,微微抿唇,张口欲言,却是也不好多说甚么,那清秀的眉头,也随之微微蹙起。待打发了那徐阿母之后,她坐于桌后,手捧着那周内侍所写的《抱瓮录》,心上一叹,兀自想道:也不知那崔钿找她,到底是为的甚么事儿。如此一来,倒也不知还能不能和那晁四郎见上一面了。 徐挽澜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便缓缓打开了那《抱瓮录》,细细翻阅起来。她原本想着,只看一会儿就作罢,不曾想这书写得十分引人入胜,她才翻了两页,便不自觉地,想要一刻不停地看完全册。 按理来说,似这等科普读物,一般都写得比较枯燥,大抵是说某花某草,几时开花,几时结果,如何浇灌,喜阳还是喜阴,两相比较之下,这周内侍的笔触却是生动多了。这本《抱瓮录》里,完全是在讲故事,且讲的都是颇为有趣的故事,旁人读罢之后,自然对每种花草的差异了然于心。 等那徐荣桂喊她去吃饭之时,徐挽澜甚至都有些舍不得搁下这书。她又翻了两页,忽见其中一页,乃是那周内侍亲笔所写的一首诗,名呼《山中吟》。徐挽澜抬眼细看,却见那字真可谓是云鹄游天,群鸿戏海,豪气十足,着实看不出这写字的人,乃是个阴柔乖僻的刑余之人。 读罢了这《抱瓮录》之后,徐挽澜原本除了律法及史书以外,甚么闲书都不看的,可现如今倒也对这种花植草之道生出了兴致来。便连这夜里头做梦,徐挽澜都梦见了不少琪花瑶草,悦目而赏心,隔日醒来之后,一掀被子,还真有几分心旷神怡,欣然自得。 她在屋里才一起身,唐玉藻在外头听着响动,这便笑眯眯地推开门扇,端着洗漱之物,缓步入内,开始伺候这徐三娘梳妆打扮。待到徐挽澜坐到镜前之时,唐玉藻眯着一双桃花眼儿,静静立在她身后,手持篦子,细细梳着她那长发,随即巧声笑道: “三娘今日既要同那崔知县出去,可得好生打扮一回。昨日里魏大娘给的那些胭脂水粉,倒是可以派上用场。这好脂粉,配上奴的好手艺,定能令娘子将旁人都比了下去,艳冠群芳,色绝寿春。” 徐挽澜听着,不由笑了,朗声道:“那倒不必了。我若将咱崔知县都比了下去,我又能得着甚么好?随便打扮下便行,用不着那么上心。” 她虽这么说,可这唐小郎,却仍是按着徐阿母的吩咐,用魏大娘给的那胭脂水粉,给这徐挽澜化了妆面。待到徐挽澜放下手中书卷,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时,先是一怔,随即笑出了声。 她笑着回过头来,站起了身,拍着那唐小郎的肩膀,朗声赞赏道:“玉藻你这手艺,可谓是玲珑透彻,超神入化。管他甚么东西,到了你这手里头,朽木可雕,粪土之墙亦可圬,腐朽复化为神奇!” 唐小郎闻言,心上一喜,微微含笑。他稍稍犹疑一下,随即眯起眼来,笑容愈深,口中则低声轻道:“娘子先别动。你这唇脂,奴没抹匀。” 徐挽澜连忙微仰下巴,抿住双唇,眨着一双清亮的大眼睛,直直地看向唐玉藻。唐玉藻被这眼神盯着,心上愈发悸动。他强定心神,凑得离她近了些,接着缓缓伸手,用自己的拇指指肚,轻轻柔柔地,摩挲着她那浅绛色的樱珠小口——其实这唇脂涂得极好,绛萼微深,艳粉娇红,并没有哪一处不曾抹匀,他分明撒了谎。 徐挽澜见他眼神飘忽,手不住地蹭着自己的唇,她不由得一笑,张了下口,假装要去咬他那手指。见她突然动作,唐玉藻这才回过神来,眯着那狐狸眼笑道:“涂好了。涂得极好。只是等娘子用罢早膳,约莫还要掉几分颜色,到那时候,奴得再给娘子补上几分。” 徐挽澜点了点头,随即忽地想起了什么似的,蓦地出手,按住唐玉藻的肩,清声笑道:“我才发现,咱两个好似差不多高。来,咱俩比比个头儿。” 唐玉藻一愣,心上微颤,这便同她凑近了些。徐挽澜用手一比,愈发高兴起来,道:“我倒比你还高上一丢丢呢。” 唐玉藻闻言,眯眼而笑,抿唇道:“娘子合该比奴高的。你又不是不晓得,现如今这小郎君,个头儿低些,娇小玲珑些,方才算得是美人儿。” 徐挽澜撇了撇嘴,倒是没出言反驳。唐玉藻见她如此,心上一顿,兀自寻思起来。 待到这徐三娘用罢早膳之后,她又由唐玉藻拉着,补了好一会儿脂粉,接着她便坐到院中石凳之上,百无聊赖地翻起了昨日买来的《百花谱》,只等着那崔钿寻上门来。可谁知她等了许久,直至日上三竿之时,这门外头都半点儿响动也无,直教这徐挽澜微微蹙眉,连连叹气,暗中琢磨道:这崔娘子,莫不会还在睡大觉罢?若非要等着她,只怕她都从花市回来了。可若是不等,又唯恐得罪了她,真是两相为难。 她坐在这儿,又干等了好一会儿,直至晌午之时,却是还等不到人来。徐挽澜左想右想,干脆站起身来,先将书册放回原处,随即便大步走到了院门前头,抬手就要将门栓拔下,大步出门而去。 然而便是此时,门那边忽地传来了响动。她稍稍凝步,提耳细听,便听得一小娘子娇慵无力地唤道:“三娘子,且来开门!是我,崔钿。” 徐挽澜无奈地拔了门栓,给她开了门,接着便见一模样秀气俏丽的小娘子立在门前,一袭翠色裙衫,小脸儿尖尖的,灵气十足。一见着徐挽澜,崔钿便十分热络地拉住她的腕子,笑道:“走走走,这都晌午了,咱两个正好一块儿吃顿饭。” 徐挽澜想了想,便笑道:“崔娘子这话,正合了我的意思。这午漏声转,确实也该是吃饭的时候了。今日恰逢休沐,而在那杏花巷外,花市正是热闹的时候。这花市不光卖花儿,还有许多摊点,卖的是与花有关的吃食,个中有许多花样,都是咱寿春县的本地小食,别的地儿可买不着。知县娘子若是愿意,到可以去那儿尝个鲜儿。” 她此言一出,那崔钿想了想,点了点头,笑了一下,清声道:“倒也可以。往常我在开封府时,也吃过那劳什子百花宴,噱头不小,可吃进嘴里头,也不过那么回事儿。如此一来,我倒想看看,这寿春县的吃食,又能做出甚么新鲜花样儿,难不成还能把那禁中御厨给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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