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明讲起自己的身世时是那么云淡风轻，言语寥寥句句扎心，将情绪与表情全部深藏。 我们在去吴宅的路上没有一句交谈，直到下车时他才对我提醒已到地方。 短短两天，我在南城目睹了我想的到和想不到的繁华，此刻见到吴宅，才意识到何谓“低奢”。 江南风韵的青瓦黛墙，庭院里有水池和秋千，宛如古时大宅般精致宁静。 “未姨喜欢一切古典的东西，吴叔特地建了这所古色古香的独家院。” 陆清明在秋千处停下脚步，抚摸着竹椅上缠绕的花枝浅浅地说着。 上次在网上搜集资料时，我看过他们一家人的照片。只是当时过于注意陆清明和吴意，吴氏夫妇反而是一眼看过。 此刻我不禁对陆清明口中的“未姨”充满了好奇。如果放在古代，她肯定是被自己的夫君千金买一笑的娇羞小娘子。 “清明！好孩子，你可算回来了！” 一个慈祥的婆婆听到院门声，从屋子里快步朝我们走过来，看着陆清明的眼神里满是欣喜和激动。 “刘婶，我很想你。” 陆清明的语气极其乖顺温柔。这位被称为刘婶的婆婆看上去六十岁左右，穿着朴素，全身散发着一种邻家奶奶的慈爱。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刘婶激动地握住陆清明的手。彼时注意到跟在他身后的我，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清明……”刘婶欲言又止。 陆清明将我拉到他身边，对刘婶一笑：“我们进去吧。” 刘婶点点头，一边走一边小声叮嘱：“清明，先生和夫人等你很久了。待会好好说话，不要跟先生争吵。” “他身体现在怎么样？未姨吃东西还是很少吗？” “先生忙于公司，难免身体劳累。夫人的胃口依旧那么小，人更瘦了。唉。” 刘婶叹了口气，为我们推开门。 富人的家总是精致又高档，吴宅也不例外。只是房中处处摆设的花草多了些许生活气息。 当听到陆清明喊“未姨”的那一刻，我被眼前女子深深惊艳到： 她穿着一身中式家居服，黑色头发松松的挽着。她的身姿纤瘦，看到我们走进来放下手中的插花，向我们笑着走过来。 “还知道回来！你是不是早就不把这里当家了！”一声呵斥突至，沙发上的男人把报纸摔在茶几上。 “老吴！收收你的脾气。清明好不容易回来，还带着客人。” 未姨在旁边劝说道。然后扭头面带笑意地和我说：“抱歉，让你见怪了。快过来坐下聊。” 陆清明淡淡一笑，拉着我一起坐到沙发上。气氛有一瞬间的尴尬。 我坐在陆清明的旁边，对面便是赫赫有名的琅憶集团总裁吴端。他有一种中年男人的睿智，面庞依稀可见年轻时的英气。 不得不说，性格傲慢的吴良继承了其父的长相基因。我不经意瞥见客厅北墙上挂着的大幅全家福。由衷感慨这家人的颜值，真是让人羡慕又赞叹。 “吴叔、未姨，跟你们介绍一下，她叫夕晓。我此次来只是想通知你们，我要结婚了。” 我惊呆了，愣愣地看着陆清明。 他握紧了我的手，脸上的笑容我读不懂。 “混账！小意因为你跑到法国整整三年没有回家，你现在这样做是想逼她一辈子都不回来吗？” 吴端具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说活极其有震慑力。 如此情景之下，我乖乖的保持沉默。但心里却翻江倒海：陆清明，陆清明，你到底要做什么？ 未姨端起一杯茶递给吴端，稍许安抚了此人的怒气。 “清明，感情的事我们做长辈的本不应过多插手。”未姨冲我客气地笑笑，然后继续说道： “但是你真的想清楚了吗？要懂得接受一切可能产生的后果。” 陆清明刚要言语，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哟，还真把这野丫头领回家了。” 我此刻十分不想见到的人正吊儿郎当地走下楼梯，睡衣随意的穿在身上，脸上满是戏虐的表情。 吴良瞥了我一眼，冷笑一声兀自坐在未姨身旁。 “老陆，你这是要昭告天下的节奏啊。” “没错，你以后也得叫她声嫂子。” 陆清明和吴良句句针锋相对，吴瑞面色沉郁不发一言。只有未姨保持着温和的笑容。 “晚上在家里用餐吧，尝尝我的手艺。” 她对我投之善意的邀请，我不知所措，等待身旁的人回答。 “也好，让夕晓帮您打下手。”陆清明笑说道。 吴良在旁边冷哼一声，还未待他开口，威严的声音再次发出： “你来我书房！”吴瑞站起身向楼上走去。 陆清明拍拍我的肩膀：“你先和未姨聊，我一会儿就来陪你。”说完跟着上楼去。 我点点头，满眼求助看向他：你早点下来啊，我应付不来…… 未姨的声音很温柔：“你叫夕晓对吧？今年多大了？” “二十二岁。”我谦逊地回答道。 “你和清明是怎么认识的？你不要介意，我只是想多了解些。”未姨面带歉意：“毕竟那孩子很少回家来，这次也是第一次带女孩子回家。” 我忙表示没事儿：“不会的阿姨，其实这次来我也觉得很唐突。来不及给您和叔叔准备礼物。” “别在那虚情假意了，你这样的女人我见多了。你直说老陆给了多少钱让你陪他演戏，我给两倍麻烦您快点离开！” 吴良的眼神里满是轻蔑，他依旧是那么的轻狂傲慢。 未姨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小良！有你这样跟女孩子说话的吗？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回你屋里去！” “妈！您不知道像她这种女人我见多了，她……” “回屋去！”未姨生气地对吴良喊道。 我感到尴尬又无所适从，自己的到访打破了这个家的宁静。楼上的父子不知现在情况怎么样，楼下的母子已经因为我争吵起来。 吴良愤愤地瞅了我一眼，将杯子重重地放到茶几上，转身大步向楼上走去。 “阿姨，对不起。我……” “夕晓，什么都不要说。我挺感谢你的，至少你让清明看起来像个平常的男人。” 未姨的话令我不解，什么叫做，平常的男人？ 她看着我疑惑的样子，置于一笑：“他是我最心疼的孩子，这么多年总是将自己的情绪压抑在心里。生活在一个家里却总让我感到那么陌生。” 我静静地听未姨说，心里突然跳的厉害。只知陆清明是个有故事的人，却从不知那些故事背后的克制。 “我见到你挺惊讶的，也很欣慰。你和清明以前身边的女孩子都不一样。” 未姨站起身走向全家福处，继续讲出：“想必你已经知道，清明是我们的养子。但是我们一直把他当作自己亲生的养大。也许是有什么误会，清明和他的父亲矛盾很大。因为家庭原因我不方便讲，只希望你能好好陪在他身边。”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面显眼的全家福。站在陆清明和吴良中间的白裙女孩，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脸上洋溢着幸福快乐的笑容。 因为陆清明而三年没有回家的吴意，那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富家千金。 我还未和她见面，便已经自卑地低下了头。 正陷入沉思，楼上发出一声强烈的声响，好像是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 陆清明面无表情地走了下来，额头上多了一片淤伤。 “未姨，我和夕晓改天再来看您。” 他说完便拉起我的手向门外走去。 “清明！” 未姨的声音在身后渐渐模糊。陆清明拉着我的手劲很大，我也不敢喊痛。 他将我推上车，快速关上车门向外疾驰而去。 “你还好吧？”我紧握着安全带，小心地问他。 他不发一言，车开得飞快。 我识趣地保持缄默，静静地看向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 果然是豪门恩怨深，短短半个小时，我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暴雨。自己开始有些理解陆清明，那样的环境，寄人篱下的他似乎做什么都要小心翼翼。而一旦不想再克制，过往矛盾便随时触发。 只是我再愚钝，也清楚地明白自己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一枚可以让他达到自己某种目的，随时可以抛之弃之的棋子。 我终于成为了自己曾经唾弃的那种女孩。尽管我不是因为爱慕虚荣。但我爱上的，是身怀荣耀的人。 虚荣本身，是自己的欲望。我渴望和他拥有更多的联系，渴望能得到和他并肩而立的荣光。 哪怕所有都将如泡沫转瞬逝去，但能享受这短暂的满足也值得我放下自己所有引以为傲的自尊和坚守。 他带我来到了一所私人公寓，室内摆设再简洁不过，这应该是他的住处。 “厨房冰箱里有饺子，你饿了可以自己煮着吃。我去换身衣服。”陆清明说完便向卧室走去。 我环顾着这房间暗沉的色调，心里也多了几丝压抑，真想把那厚重的灰色窗帘换成碎花纱。 厨房整齐的不像话，打开冰箱，除了几袋速冻饺子，其他全是啤酒和矿泉水。 肚子很诚实地叫起来，我从橱柜中找出锅，下了两袋饺子。自己开了一瓶啤酒。 大学同学给我起过一个外号：“啤无霸”。因为每次聚会，我十几罐啤酒下肚面不红气不喘。 从小到大，每逢夏天，爸爸会往家里成架的买啤酒。配着凉菜，咕咚咚几瓶下肚。 我像喝着饮料般喝啤酒长大，我喜欢那不浓不浅的酒味，喜欢杯子碰在一起时的热闹。 “好喝吗？” 陆清明换上了一身家居服。我回过头，他正斜倚在厨房门前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略有尴尬：“不好意思，看见就想喝了。” 他走上前来，打开锅盖看了看。然后关掉了火，拿出两个盘子：“今晚将就一下，明天我再带你去吃好吃的。” “我也很喜欢吃饺子，我从小学时就已经会包饺子了。我们家乡以面食为主。” 我说完才注意到他正笑着看我，忙闪躲过他的目光，脸上又不争气地发红。 他端起两盘饺子，从我旁边过去：“帮我拿筷子出来。” 我“哦”了一声，忙从桌子上拿了两双筷子跟出去。 “刚才在宅子里没吓到你吧？我每次回家都是这样，让你见笑了。” “没事儿，你要做什么我都全力配合。” 速冻饺子真心味道一般，我突然很怀念妈妈手工包的香菇鸡蛋馅饺子。 “明天不用出去吃，我给你露一手。做一顿香喷喷的鸡蛋饺子，保准你吃了赞不绝口！” 他笑了起来：“那我倒是很期待。” 这样的氛围很是温馨，我们一边聊一边吃饺子，仿佛在一起生活了很久般随意自然。 我和陆清明就着啤酒把饺子吃完，在我洗碗时他从身后抱住了我。 然后，我一激动，把盘子给摔了。 “夕晓，其实你很值得被爱。” 他的下巴放在我的右肩上，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瑟瑟发抖，心快要跳出来了。 耳边的温柔令我心神恍惚，我很想鼓起勇气问他，我是否值得被你爱。 可是，我不敢…… 我默默地推开他环绕的手臂，蹲下来捡起地上的碎片。再好看的盘子都有无法阻挡的意外。幸福亦是如此，何况是悬殊之别。 “别伤到手，让我来弄。”他把我扶起来，接过我手中的碎片。 “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是因为打破了盘子道歉，还是因为自己的怯懦自卑而致歉。 他将碎片丢进垃圾桶，清洗了一下双手。 “出去吧。” 陆清明打开他卧室旁边房间的门，对我说道：“今天晚上你住这里，明天我就送你回林城。早点休息，晚安。” 我默默地走进去，他就站在门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关上房门后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喜欢上了他。可能是他牵起我的手时，可能是他当着众人面说我是他女朋友时。也可能，从最开始他将没有穿鞋的我抱到车上时自己就已然沦陷。 眼泪无声而流，我慢慢入睡。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身上的温暖，像是在沉溺中被人抱起。有人在呼唤着我的名字。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差点被躺在身边的人吓死。尽管屋内未开灯，窗外明朗的月斜映进来。那模糊的影子和再熟悉不过的气息，陆清明无疑。 “你刚才说梦话了。”陆清明的声音略带沙哑。 我还没问他大半夜跑我床上是何居心，他倒是很自然。 “我，你……” “你喊着我的名字，说喜欢我求我别走。” “……” “林夕晓，你其实是喜欢我的对吧？只是你是个胆小鬼，你不敢说出来。” “……” 他的吻炙热又带有攻击性，睡意朦胧的我觉得此刻应该还在梦中。但是从身体传来的灼烫与温度如此真实。 我本能地想推开他，双手却被他死死地按住。黑暗中只剩下粗重的喘息与肌肤相触的暧昧气息。 睡衣被他胡乱撕扯开，狂热的吻向下蔓延。我闭上眼睛开始回应，身体总是比内心诚实。 “说你喜欢我。”他的语气不容抗拒。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陆清明，和平常的斯文优雅完全不符。他像是在发泄内心的压抑，又像是在求证爱意的真实。 “我喜欢你，陆清明，我喜欢你好久了……” 身体像是被刺穿一样，这样的痛却又是如此甘愿和满足。此时此刻，我无比清楚自己的不后悔，他是我此生第一个喜欢的男人啊。 长夜沉沉如昨，月光仍照无眠。 他将我脸上的泪水拂去，温暖的怀抱抵挡了一切疼痛。 可是我的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流出。我害怕梦醒一切成空，自己该如何安放这份倾心，要如何做到配得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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