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风石上,还是当年的问题。 回答却有些不同:要超越,也要经历人间。要博爱天下,也要爱惜身边的人。 师徒,爱恋,这是怎样的历练? 即便为了师父,你也不会再犯以前的错么? 小骨,师父这次罚你,不仅仅为了天下。 ---------------------------------------- 花千骨再醒来时,已在绝情殿,却不见白子画。 “师父,师父……” “我在露风石。” 花千骨又跑跑跳跳到了露风石。看见海天开阔,云烟浩渺。 “小骨,从这里往下看,你看到什么?”依旧是当年的问题。 花千骨笑了笑,却很快进入情境,恭敬地答道:“弟子愚钝,只看到长留山。” 心下好奇,师父今日又想说什么。一向寡言少语的师父,近来总是不吝言辞,答疑解纷,回答她的话甚至比她的问题还要多了。 “此时的长留山和往日的长留山,有什么不一样么?”白子画不动声色,继续当年的发问。 再次遇到这个问题,已是看过沧海桑田的花千骨,不再是当初登绝顶小天下的惊讶狂喜,毕竟多了些沉敛豁达。于是脱却几分稚气,认真地说:“更加明晰,更加亲切,更加渴望珍惜这一切。” 白子画点头:“回头看一切,自然更能超离局中人之囿,也懂得其中不易。我们修道之人,和凡人却并无大区别……” 花千骨惊异地睁大眼睛,师父当年可是谆谆教导,修道之人当不同于凡人,如今却说无大区别。又不知怎么想起东方,他从不把修仙当作更好的实现之路。 白子画不回应花千骨的惊讶,缓缓继续道:“凡人常在执念和失望两端,修道并非回避人之常情另寻解脱,倒是须历经逐求、劫难,终不至于厌离世事抑或游戏人间,总懂得珍惜守护而不混沌以求,却处之以自然天道,郑重而不失美善情怀。为师当年说过,站得太高太远,难免看不真切。可有时也须身临其境,亲身历练;但若只沉溺此中,也断无超脱之道。小骨,你之前也并没有错,若非爱惜身边的人,博爱天下也是一场虚幻。但若为所爱牺牲天下,最终也会赔上所爱。你可知道,为何要爱这天下?因你我正在天下中。” 花千骨认真地听着,师父的解释有些不同了。当年在她面前浩瀚展开的天地变得小而可亲,曾经俯瞰的生生灭灭化入心中,谨慎而感恩地贮藏了。 虽然不似当年年幼不知事,花千骨仍旧小小的身躯站在白子画身旁,浸透敬意和信赖,单纯如初。 “其实为师太害怕再失去你,恨不得为你代劳一切,但须知每个人有自己的命运,你需要自己去理解,自己去把握。你我的命运已然相连,之前我们都错了,也是合该一个你死我活的劫难。但如今要共同承担了,不可再错了。”白子画的声音融入更多感情。 花千骨听出白子画的郑重教诲和深情关怀,未暇思索,跪拜在地:“谢师父教导,弟子谨尊师命。” 白子画心下一动,小徒儿自然的跪拜和恭敬,仿佛抹去了日后他们经历的一切,一时间甚至感受不到任何别的情感,只有单纯的敬慕和爱护,如同师徒之间应该有的那样。 而他苦口婆心教她自立,她却依旧是心存依赖,仿佛只要一切听师父的,师父自会安排好一切,还是那个没长大的孩子。理智在摇头,心中却愈发怜爱。 也罢,尽全力保护和引导吧,小骨会慢慢长大的。何况当下他们也仅仅可以做师徒,来日方长。 这次的劫难,看得比上一次清楚几分,也深知没有上一次来得痛苦,却少了一分不畏天命的胆魄。最终,天命却是不可更改的,但人事也是必须尽的。小骨是一定不能受到伤害的。 一任花千骨跪在脚下,沉吟多时,白子画才说:“小骨,师徒关系是你我一切的开始,也永远不会改变。师徒名分毕竟是不可轻易结为夫妻的,所以我们经历的磨难难免比常人更多。此番劫难为何,为师亦不够明晰。度劫之前,你我仅是师徒。” 花千骨脸上一红,不敢看白子画。其实第一次见到白子画就有往事相熟、今世相许之情。从那日起,不染纤尘的洁白就弥漫她的整个天地。 但一旦发现对师父竟有不伦之心,总是羞愧难当,却只想隐藏起这一切,永远留在师父身边,做一个不会长大的孩子。 如今已是成亲多年,虽也会忍不住要超出师徒的界限,感受情人间的亲密,但总不能不感到一种僭越的惧怕和羞耻。 其实,永远只做师父的徒儿,不管心里是怎样的感情,反正师父就是她的一切。朝夕相对,上慈下孝,天地完满。 于是花千骨磕了一个头,恭顺地说:“弟子明白。只做师父的徒儿,常伴师父左右,小骨再无她求。” 白子画却摇摇头:“你我之间,不仅仅是师徒。人生何心,历何事,亦有天命,不必自欺欺人。但历劫修行,是必由之途。既是修行,不可不有所操持谨守,不可被欲念纷乱迷惑,你尚未修得真身,得道飞升,你我尚未修成正果。你起来罢。” 伸手要扶她起来,突然意识到她跪了好一会儿了,自己却视之自然。 花千骨却并未起身,只是伸手拉住白子画伸过来的手,如第一次月下白子画教她御剑时。 听白子画这么说,既有欣喜,却又有几分害怕。前一世,她怎么做也不对,如今千万不要再让师父失望了。 只听见自己小声说:“师父,拜师时徒儿立誓,绝不半句违背师命,最终还是……行差走错了……这次一定不会了。” 语气里却流露出她的恐惧,越是不确定又越逼自己立誓。 白子画如何听不出,神色变得凌厉:“即便为了为师,也不会去犯那样的大错?” 一阵肃厉之气,天起风云,海涌波澜,花千骨战战兢兢地跪在白子画脚下,仿佛经历最严酷的考验。 她说不出话,心中风生水涌,听见一个可怕的声音在自问:真的不会吗? 白子画心中了然,严厉地说:“给你时间清醒。”说罢竟拂袖而去。 花千骨愕然。 这许多年师父照顾得无微不至,不让她受一点苦。虽然近日越发摆出师父的架子,但还从未严厉至此,未错先罚,心中不免委屈。 可一想起师父的问题,又觉得师父罚得有理。只是自己不知该如何认错,她真没有把握不会再错,只盼不要有这一天。 “师父!”一个急促的声音,一个比声音之急促更莽撞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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