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势渐渐小了,从鹅毛大雪变成万千细小丝絮,寒风无孔不入,袭入徐云期的眼睛,细雪打在眼皮上,让她几乎不能睁眼。她骑着那匹被刺伤的马儿,不多时就出了房屋林立的范围,在不远处的大片荒原上疾驰。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处,只想就这样飞驰着,永不停歇,忘却所有。 赵豫戈的坐骑健硕高大,一身黑色皮毛光滑油亮,是一匹可日行千里的良驹,在西北军中首屈一指。 刚刚冲出去的那道雪白身影在褐色荒原上渐渐凝结成一个白色小团,渐行渐远。赵豫戈心中一急,猛力挥鞭,在马背上重重一甩。 两人你追我赶,距离拉近,徐云期耳边传来马蹄之身,而她身下的马儿方才因为受伤狂奔,现在跑了这段路程,已经渐渐呈疲态。 她飞速扭头看了一眼,那道黑色影子越来越近,她神色一紧,猛地一挥鞭,策马狂奔。 马蹄声越来越近,他已经离她不过咫尺之远,赵豫戈座下的黑色骏马发出呼哧呼哧的厚重喘息声,他喊道:“你要是还想回去,就立刻给我停下!” 声音严厉,看来他是动了真怒。 徐云期闻言回头望了他一眼,他脸色深沉,隐隐还有些狰狞之色, 赵豫戈一挥马鞭,不费吹灰之力就缠住了那匹白马的马尾,两骑的距离拉近,他骑在她的身侧,怒道:“徐云期!你在胡闹什么!你当这儿还是长安不成?在此处这样纵马疯跑,是要等到被甩在石头上头破血流才罢休吗?!” “要是我不追来,你寻不到方向返回,到时又要劳动多少军士来寻你?” “只怕在找到你人之前,你就已经没了命!你让我如何向你兄长交待?” 徐云期怔怔的望着对面这个出声怒吼的人,他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她呆立着发怔。 没有错过他盛怒的眼里装着的焦虑和担忧。 她忽然觉得十分疲惫,两眼酸涩。面前这个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的人,其实是关心着自己的。 她没有出言反驳,拉住缰绳,安然坐在马背之上,对赵豫戈淡淡一笑,道:“将军,你陪我随意走一走可好?” 赵豫戈本还准备出言呵斥,那句到嘴边的“我看你就是在家被徐砚修惯的无法无天了!”瞬间被噎在了喉间。 他愕然,对面的女子一张素面朝天,眉眼精致如画,如清冷白瓷,我见犹怜,好像风一吹就要应声碎裂一般。 她端然坐立,疲倦的一个笑容,让他心里蓦地一疼。 他双唇紧抿,沉默不言,目光在她脸上定了定,转过头去不看她。 他轻喝一声:“驾!”双腿夹紧马腹,马儿小步往前慢行。 徐云期会意,也驱使坐骑小步跟上他。 冬季天黑的早,众人赶路来上岭花费了不少时间,此时接近傍晚,天色还是一片浅如海水的蓝,只在那天际线的边缘泛起了层层的雾紫色,如烟似雾。 两人漫无目的,并骑在大漠荒野之上,光影照在他们的脸上,笼上了一层蜜色。要是不提今日发生的事,倒还真是有几分散漫闲适之感。 两人都没再说话,徐云期也只盯着前方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赵豫戈神色平静,半点也看不出来他在半刻钟之前还盛怒难当。 徐云期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几株开着白色细小花朵的绿色植物上,它们迎风而绽,在风里颤抖摆动。冬日里的贫瘠荒漠上,竟还有能开出悦目花儿的植株。 她正这么想着,耳边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这是蓟瑛草,大漠里唯一能在寒冬开花的植物。” 徐云期闻言,抬首看向赵豫戈。他喉头滚动,转眸直视于她,神色不知为何凝重了几分,道:“它的名字之所以叫蓟瑛,是取了寄英二字的谐音。” “数十上百年来,无数大梁将士战死沙场,他们的枯骨在这片土地上堆成了山。民众们相信他们的英魂永远不会散去,而是化成了坚韧洁白的蓟瑛花,它们在寒冬大雪里迎风而立,丝毫无惧,以另一种方式镇守着这片土地。” 赵豫戈望着无边无际的荒原,远处的几座荒芜山丘盘踞其上,像一群沉睡的巨兽。 天边的一轮金乌西坠,落日熔金,残阳似血,如被一团熊熊野火席卷灼烧。 徐云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一颗心也瞬间被天际的那片壮丽之景吸引,长河落日,她沉浸其中。 不知不觉之间,胸腔中充斥的那股沉郁之气好像找到了出口,那股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痛楚也好似不那么灼痛人心了。 此时此刻,他们足下的这片土地里,不知埋葬了几朝几代数以万计的将士们,他们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斗转星移,在他们沉睡的土地里,长出了纯洁无瑕的花束。 徐云期忽然觉得,自己是否真的太过狭隘了? 儿女情长,在此时此刻看来,似乎太过空泛无用,敌不过这大漠里纷扬而起的一阵沙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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