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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除夕,孤身在敦煌的徐云期没有守岁,一回来就昏沉睡去,一觉醒来,外面的爆竹之声噼噼啪啪响个不停,碎红满地,灿若云锦。    昨夜室内燃上的红烛,彻夜不熄,除夕有守岁的规矩,本该达旦不眠的,就像从前她和兄嫂、晏昔、平疏星河、邱嬷嬷等人一起,除夕夜欢聚一堂,团圆守岁,就算是熬夜也不觉得太累,反倒意趣十足,心中满怀对新年的殷切憧憬。    像昨夜那样的除夕,实在与她记忆里的不同。    天色还未大明,仆从们着新衣、带笑颜,互相道着吉祥话。徐云期穿戴整齐,头上盘好端庄发髻,淡妆敷面。今日是元正,也叫元日,按理来说,她在都护府里是晚辈,不管是愿公还是赵豫戈,年龄辈分都比她大,她寄居于此,该是要去拜年的。    待徐云期到了蓬枢苑,里面已经端然坐满了一排人。除了坐在第一张褥垫上的赵豫戈,其他三名男子她并不陌生,他们都是愿公的学生,年龄只有十几岁,大多作书生打扮,乌发束起,青色抑或蓝色衣袍,显得神清气朗。    大约都护府里算得上小辈的,也就这几人了吧。    徐云期被扎着总角的圆脸童子领进来,众人都下意识回头望去,礼貌相互颔首。赵豫戈今日格外扎眼,一眼便能望到,他素日里总穿黑色衣袍,今日虽依旧如此,黑绸上绣有大片暗红色云纹,看起来华贵威严,气度沉凝。    她只看了一眼,他的目光也正好扫来。她朝愿公一礼,坐到最末的一张褥垫上。    深色檀木的案几上放了几个木托盘,里面盛着串成锦鲤、如意等形状的崭新铜钱。看这样子,这就是今日要发的压岁钱了,数目不多,图个意趣罢了。    徐云期坐了一会,愿公还未分发铜钱,众人也习以为常,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一般,她疑惑,难道还有人未到?    她猜的没错,不一会儿,从外面进来一个娇小女子,鹅黄色衣裙外罩一件银红披风,一双眼睛灵动黑亮,肌骨莹润,双颊粉红,梳着一道齐眉刘海。只这一眼,这女子给人的感觉犹如脱兔,活泼美好。徐云期多看了两眼,塞外的环境干燥缺水,能养出这样的一个女孩儿也是不易。    她入座,先是半跪在坐垫上,毫无拘谨扭捏之态,对愿公笑道:“知琴来迟了,愿公和三哥莫要怪我呀!”    她本是看着愿公的,目光却慢慢移到左侧首位,盘腿而坐的赵豫戈身上,对他粲然一笑。    徐云期紧临着她,那叫知琴的少女还未坐下,半跪着的姿态优美,从徐云期的角度看到一段雪白玉颈。    她听到这女子叫赵豫戈三哥,有些诧异,她此前从未听说肃王还有个这样的娇娇女儿待在塞外的。    想到她自称知琴,徐云期了然,这位女子就是韩将军的次女了吧。只是没想到,韩家与都护府的关系如此亲近。    徐云期对韩知琴的亲姐,那位杨夫人毫无好感。韩知琴与都护府众人状态亲昵,好似他们才是一家人,而自己,怎么看都有些格格不入。    愿公眉目含笑:“无妨无妨,左右不过等了一会儿,再说了,你哪一年不是如此?”那女子一听,脸上烧起一片红云,作势要恼。    嗔道:“三哥,你看愿公又训我!”    赵豫戈微微一笑:“这是实话,你今年好似还比往年要早些。”    韩知琴闻言眼睛眨了眨,噘嘴将头一扭。    愿公笑着开口道:“好了,既然人已来齐,谕之,你来替我发压岁钱。”    赵豫戈应声,站起来将接过侍从手里递来的一串如意铜钱,放到一个青衣少年手中。待发到徐云期这儿的时候,她伸出双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一串锦鲤形状的铜钱被放了上来,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她下意识抬头,对上一双漆黑墨瞳,带了一丝笑意望着她。    她垂目颔首,想来愿公已经告诉他那件事了吧?    分发完了铜钱,接下来要饮屠苏酒。    元日里,家家户户都需饮屠苏酒,用以解毒辟秽、驱逐崇邪。它以肉桂、防风、菝葜、署椒、桔梗、大黄、乌头、赤豆等药材磨成末,置入绢袋中,于前一日将绢袋沉入井底,次日元日初一取出,将之浸入清酒之中,煮沸后冷却,就成了屠苏酒。    饮屠苏酒,与素日里的长幼有序相反,是从年龄最小的开始,年长者则最后饮下。此时蓬枢苑里,最小的是一个叫淮安的学生,只得十五岁,他眉目清秀,举止有礼,掩袖端起酒盏缓缓饮下。    其次就是徐云期了,她莞尔接过酒盏饮下。韩知琴居然比她年长一岁,让徐云期有些惊讶,她看起来稚气尚存,一张脸明媚至极,天真活泼。    相比之下,自己倒显得太过少年老成了。    喝完酒,众人又各自端端正正给愿公和赵豫戈拜了年,元日的礼节才算过去。    徐云期跪立起来,揉了揉有些坐麻的小腿,一旁的韩知琴对她伸出一只手,徐云期下意识搭了上去,被她扶了一把起来。    韩知琴笑道:“我在一旁看了你许久,你却未曾注意。”    徐云期没想到她会来与自己搭话,愣愣道:“我的确未曾留意,韩娘子莫怪。”心里有些疑惑,她看我做什么?    两人边走边说,漫步在蓬枢苑的庭院之中,向门口走去。韩知琴面带笑容:“你就是那个被三哥从突厥人手里救回来的徐娘子。”    这句话不是问句,而是肯定。    徐云期神色冷淡,一是因为她对韩知琴的姐姐无甚好感,二来是她知道,她和韩知琴,日后,是注定不能成为朋友的两个人。    韩知琴没有在意她的冷淡,上前握住徐云期的手:“我听说过你有些日子了,只是来了几次都护府,我想见你,三哥都说你还病着,不好见客。”    徐云期不动声色抽出手掌,淡淡道:“我的确有旧伤在身。”    韩知琴手中一空,愣怔片刻后,笑颜一绽:“你要好好养伤,日后我入了都护府,当了主母,你我还要同心协力才是。”    这位韩娘子看起来天真无邪,说起话来却全然不是这样,心思玲珑,话中有话。    徐云期心里一堵,张口欲言,见她一脸笃定,有些不忍说破。    再说了,自己与赵豫戈的亲事八字还没一撇,家中还未应允,现在下定论还为时尚早。    昨夜她问过捉月,才知韩知琴父亲在世时,曾有意将次女许配给赵豫戈,只是不知为何,此事一再搁置。后来韩敬玄出事,渐渐无人提起了。    他们二人,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吧?    ……    两人不知不觉已走到了一处分叉口,徐云期看了看去逢霖院的路,朝韩知琴一礼,道:“韩娘子,云期先行一步,后会有期。”    韩知琴欲言又止,只好回一礼,目送她离去。    徐云期主仆两人行到离逢霖院不远的一处假山旁时,她停下脚步,望着假山的一侧。    捉月疑惑问道:“娘子?”    徐云期摆了摆手:“你先退下,到前头去等着,我稍后就来。”    捉月应了,听话往前方的拐角处走去。这时,从假山的阴影下走出来一个人,眉目冷峻锐利,一身黑底红纹衣袍,不是赵豫戈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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