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公子……”阿宁久唤顾兰亭不应,便艰难地伸手推了推她。 “对不住,对不住……” 顾兰亭回过神来,赶紧从阿宁手中扶过了醉醺醺的柳还行。 “没事,没有……大碍。我哥他太护着我了,没吓到你吧!” 阿宁见顾兰亭生得好看,刚才在皇兄面前又不卑不亢,气度不凡,心里对她很有好感。她边说着边要伸手去看顾兰亭脖颈上是否伤到了,顾兰亭知礼地退了一步。 “在下无妨,多谢姑娘挂怀了。” “姑……娘?” 阿宁听得姑娘二字,脸上一热,想来眼前这俊公子肯定是看穿了她是女扮男装,说不定还觉得自己放浪了。她一时羞愤,捂着脸就跑了。 “哎,等等我!”云里雾里的丫鬟听书不明所以地追了上去。 顾兰亭低头舒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柳还行的脸,可他还是没醒过来,想来是酒劲儿还没过去。 “呆子,你差点儿害死我了知道吗?剑都架到我脖子上了知道吗?” 回忆起刚才那人愠怒的眼神,顾兰亭现在心里还打着颤儿,她虚虚抱了抱柳还行,拍了拍他的背,自己才舒下心来。 顾兰亭请了杨府的小厮帮忙,才把人高马大的柳还行弄上马车。他醉得很死,回到客栈睡了大半天,黄昏时才醒过来。 柳还行醒过来时,顾兰亭正坐在窗边涂药膏,已经快涂好了。她的手长了冻疮,因今年生了一场倒春寒,到现在还没好全,留着疮疤。 此刻屋内昏暗,顾兰亭小巧柔美的俏脸映着暮光,似仲春三月桃花之色,一眼望去,岁月静好。 柳还行对这个花容月貌的发小虽没有男女之情,却是极心疼、极看重的。没人能比他更清楚,她这一路走来的诸多苦楚。她从来不诉苦,可他都知道。若是不苦,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玉手,也不会生这么多冻疮了。 “你这手为何还没好全?”柳还行点了一盏灯,屋内顿时亮了起来。 “大夫说快了。你终于睡够了,我还怕你醒不过来了呢!”先才顾兰亭请了大夫,大夫说他只是喝醉了,可她还是不放心,就守在他屋里,想着万一他没醒就再去找大夫。 “咒我呢你这是,对了,这荷包是怎么回事,怎么像是个女人的?”柳还行醒来时荷包便在手上了,他正纳闷儿。 “噗嗤……” “你笑什么?” “今日宴会,你喝醉了调戏了一个美娇娥,人家送给你的。”顾兰亭面不红心不跳地说着瞎话儿。 “怎么可能?” 柳还行不信自己会这么失仪,虽然……他好像一直很失仪。可这是在名动天下的太傅府上啊!丢人丢得太大了! “你放心,就我看到了。你下次见到那美娇娥好好对她就成,我不会到处乱说的。”顾兰亭决定将瞎话儿进行到底。 “那美娇娥是谁?”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觉得应该还会再见的,到时候我提醒你。” “我……我是怎么调戏她的?” “嗯,就是,袭胸。”这回,顾兰亭说了一句大实话。 顾兰亭一本正经地看着柳还行,眼前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他看了看自己的手,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 “我,我去让张大厨把我手剁了!”许是觉得自己作恶多端,柳还行还真义愤填膺地下楼去厨房了。 顾兰亭收拾好桌上的药膏,准备不厚道地跟上去看看笑话。 当然,最后柳还行的手并没有被剁,因为张大厨说什么也不愿意,他说,佛门不杀生。 柳还行见好就收,他也不想剁手,就赶紧回了正堂。他叫了两壶绍兴花雕,喝了一口却觉得索然无味。今天喝了御贡的寒潭香,凡酒他便再入不得口了。 “呆子,不准喝酒了。”顾兰亭本来准备看热闹的,却没想到他又在喝酒,赶紧叫小二撤了去。 “那好吧,听你的。反正我也没准备再喝,难喝。” “你竟然说家乡的酒难喝,以后都别喝了。”顾兰亭没好气地白了柳还行一眼,她和他都是绍兴府人士,这花雕便出自绍兴。 “那不行。” 柳还行挑了挑眉笑了笑,望向窗外人群熙熙攘攘的长安街。这时街上来了一辆华盖马车,高头大马,看起来贵气得紧。 “你看那当头的不是杨遇安吗?” “是啊,他这是干什么去?”顾兰亭远远望了一眼,马上公子丰神俊朗,街上姑娘们抛花扔果,场面倒也盛大。 “多半是陪哪家小姐看花灯罢,后面马车坐的人肯定非富即贵,还是大富大贵的那种。” “呆子,我们也去看花灯吧?” 还不等柳还行答应,顾兰亭便已起了身。好不容易她自己愿意出去转转,柳还行当然鞍前马后、乐意奉陪了。 弦管千家沸此宵,花灯十里正迢迢。满街的花灯和公子佳人,让人眼花缭乱,让人不知不觉,便融入这欢声笑语里了。 “你吃糖葫芦吗?我去给你买一个?”柳还行远远地就听到了吆喝声,于是转头去问一爱吃零嘴儿的顾兰亭。 “好,我还要茴香豆、香糕、虾球,还有……”顾兰亭恰好也听到了声音,还看到那边一排的零嘴儿摊子,不由地咽起了口水。 “还要?”柳还行装作嫌弃和惊讶的样子。 “也罢,不要了。”顾兰亭知道柳还行一会儿肯定会说她脾肉横生,她沉默下来。 “再来一个醉鱼干儿吧!你在这儿等我哦!”京城就这一条街有绍兴小吃,柳还行知道顾兰亭已经垂涎好久了,便快步跑去买。 顾兰亭满足笑了笑,往四周看了看。她有些饿了,于是买了几块红豆糕吃着。糕铺旁边正好有一个对对联的花灯铺子,兴之所至,她便对了一句。 店家给的上联是:退避迷途返逍遥,顾兰亭便提笔对了一句:惆怅忧怀怕忆情。 “公子对的不错,这花灯是公子的了。好巧,刚才有位公子也是对的这一句,一字未差,字体也像。我都怀疑你们是不是同一个人了,可长得又不像,看来两位可真有有缘分呢!”店家笑哈哈地,朝顾兰亭递过来一盏凤凰花灯。 “哦,是吗?” “你看!” 店家把那位写的下联拿给顾兰亭,纸上灵动遒劲的瘦金字体让她吃了一惊,惆怅忧怀怕忆情,两个人倒真是对的一模一样。 而且,字体也很像,都是瘦金体。只不过那人字体更为瘦挺爽利,而自己的则小巧柔婉了几分。 顾兰亭拿着两张纸有几分愣神,便在那花灯摊子坐了一会儿,想了些事情。 花灯铺子里面,李勖跟手下密谈完毕出来,听得有人跟自己对了一样的对子,挑帘一看,那人竟是今日那似曾相识的女娇客,不禁心下吃了一惊。他俊逸的脸上一时换了数种神色,又惊又喜又忧。 “公子,刚才那位跟你对了一样下联的公子有意跟你联对,不知你是否愿意切磋一下?” “可以,对吧。” 顾兰亭望向里面,一帘相隔,只见一个修长身影,发髻高挽,看来是个公子。 “是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你先。” 那人声音清越明朗,像是浸在水里的玉,像是穿过四季的风,又像是今日清淡的月光。隔着帘帷,顾兰亭依然觉得沁人心肺,仿佛在哪里听过一样。 “月影凝流水” “春风含夜梅” “灯树千光照” “花焰七枝开” “退避迷途返逍遥” “惆怅忧怀怕忆情……” 不知那人为何重提这一对,顾兰亭顿了一下,还是原字原句对了下来。半晌没有听得那人说话,但看那人还是端坐在帘内,顾兰亭便自己出起了上联,所幸那人答得极快,她还怕他不与她对了呢! “红漆桌案,剩一裹红豆糕。” “青石板街,留一抹佳人笑。” “天上星,地下薪,人中心,字义各别。” “云间雁,檐前燕,篱边鷃,物类相同。” 那人几乎是张口即对,文思极其敏捷。使得顾兰亭出了这两对便再想不出更好的了,那人便又出起了上联。他似乎偏爱偏旁相同的对子,刚好,她读书时也曾研究过。 “荷花茎藕蓬莲苔” “芙蓉芍药蕊芬芳” “寂寞寒窗空守寡” “安宁宽宛……宜室家……” 对及这后面一句,顾兰亭思索了一下,她恍然觉得,有人以前也同她对过这个对子。思绪乱转间,那人又提了一句。 “何水能如河水清?” “无山得似巫山好。” 顾兰亭张口就来,说完才发觉这一句似乎有什么不对。思及巫山一词,面上一烫,便站了起来。 “有人叫我,我不对了。” 正好这时她听得柳还行在叫她,她慌忙转身,落荒而逃。半路她还回头看了一眼那帘内的公子,那人好似站了起来正欲出来,她想看,可她也想躲,她不敢再看。 李勖撩开帘帷出来时,顾兰亭已经淹没在了人潮里。 他走至她刚才坐过的书案,案上,她把刚才他们对过的句子都记录了下来。甚至还刻意用了两种瘦金体,一者瘦挺,一者灵巧,分别记录了两个人的句子。 他猜得没错,她果然是那故人。只是不知她换了身份,是不是还叫沈兰亭? 她的字没变。 他与她原是同窗,习字时均师从江南大儒薛曜,字出同门,所以她一直会写他的字。 对联写了三张纸,尾页那句“无山得似巫山好”好字只写了一半,李勖弯腰,提笔添了一个“子”。 他回头去看长阶杳杳,不见佳人笑,但红漆桌案上,确实留了一裹红豆糕。 她就是那故人,他期盼三年,想念又三年的故人。 可是,她为什么认不出他了?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