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今日又没有案子上门,周缨也出去巡逻了,柳还行无聊得紧,便决定出去吸吸新鲜空气。 可他出了门儿,闻到对面寒潭酒楼飘来的酒香就走不动了,一路嗅着香味儿进了酒楼,在一楼找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坐下,准备大开酒戒。 “小二,今儿个的寒潭香还有吗?” “大人知道的,早就卖光了。不过酒楼里近日新来了一窖琼花房,不知大人要不要尝一尝?” “好啊,那便来一坛……” 还没等柳还行把话说完,街上爆发出一阵惊呼。“咚”地一声,一道黑影自楼上直坠而下。 “不好了!有人……有人坠楼了!” 柳还行连忙站起来看,坠楼的那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身边已浸出了一摊血。他心道不好,一个翻身出了窗户前去探看。 酒楼就在京兆府对面,京兆府的捕快们这时也出来了。 柳还行赶到坠楼那人近旁,一探鼻息,才发现那人已经死去。而这人他也认识,是个会试落榜的秀才,孙海。 柳还行抬头看了一眼,照理说从酒楼二楼摔下来也不至于当场死去,可怎么就死了呢? 这时他低头再一细看,孙秀才脑袋下面正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此时已经半边扎进了脑袋里,想来这才是死因。 “你,去请孙仵作来验尸,你们几个守在这里,剩下的随我上楼去把肇事的刁民抓起来!” 京兆府里,除了青天大老爷和周缨,就柳还行官最大了。他吩咐下去,捕快们很快行动起来。 柳还行上楼时,迎面有个人正慌慌张张要跑,被他抓了个正着。众人纷纷指认,就是那人推的人。 那人惊惶抬头,柳还行才发现竟然又是熟人,如今的户部主事冯京。他们曾一起参加过殿试的,冯京是二甲第五名,成绩比他好多了。不过柳还行一直不待见冯京,觉得其人其文都是空有其表,很假。 “原来是冯大人,京兆府门口杀人,不知谁给你的胆子?”柳还行冷声斥问道。 “我……”冯京此时还惊魂未定,他朝自己的随从使了颜色,叫他去搬救兵。 “谁都不准走,都给我拿下,回衙门!”柳还行当然不会放过冯京的小动作,他好不容易在一向看不惯的人面前占了一回上风,怎么着也要整治整治他。 柳还行押着冯京还有酒楼一众人等去往京兆府,没有人看到,有一个人从酒楼后院飞遁而逃。 “威……武……” 柳还行回到衙门时周缨已经回来了,青天大老爷李招也已端坐明堂准备升堂审案了。惊堂木一拍,整个公堂一震。 “堂下嫌疑犯冯京,你可知罪?” “在下不知何罪之有,是那孙秀才挑衅我在先,我并非故意推他下去,死因也不在我。”冯京是个六品官,京兆尹却是四品,饶是他万般不愿,惊堂木一拍,他还是要下跪。但他理直气壮得很,拒不认罪。 “来啊,带证人。小二,你说说当时是个什么情况?” “当时……冯大人跟孙秀才都在二楼喝酒,孙秀才看不得冯大人点一桌子菜却不吃完,就骂了他几句。结果两人吵了起来,越吵越凶还动起手来,秀才推了冯大人一把,冯大人就反手也推了孙秀才一把,没想到他就掉下楼去了。”小二倒像是个见过大场面的,一字一句陈述得很流畅。 李大人又询问了几个在场的人,大家的说法跟酒楼小二一样。这种情况颇为不好判,所以李大人当日也没有结案,而是先把冯京关押起来了。 庭审完毕,柳还行去看众人的供词,他本来想看看个人说的有什么不一样的,可却发现冯京的名字签得很奇怪。 他曾见过冯京写的文章,是一手极好看的行草,怎么今天变成了方方正正却不太好看的正楷了?照理说自己的名字不应该写得更好看吗? “怎么了?”周缨见柳还行盯着供词,问道。 “我觉得冯大人这字,有些不对。” “怎么?是太丑了?”周缨直率得很,有什么说什么。 “那倒也不是,只是跟我以前看见的不一样罢了。” “我也觉得,户部主事不应当把自己的名字写成这样,先去查查吧,这个冯大人,应当不简单。” “我觉得那些作证的伙计和食客口径太一致,有蹊跷。” 柳还行说这话时,周缨才抬首正儿八经看了他一眼,她以为他不过是个握笔杆子的书生,没想到断案嗅觉还不错。今天临场抓人的一系列表现,也都不错。 “我也觉得。” 周缨答了一句,转身出去给捕快们安排任务了。柳还行还愣在那里,他分明觉得,刚才周缨看他的目光里,有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想多了。 翰林院。 顾兰亭今早一来,直堂吏便告知她,她近半月的差事是整理藏书库的典籍,还提醒她去姚东宇姚学士那里去拿自由出入藏书库的手令。 翰林院如今没有掌院学士,只有两位学士,覃辉为侍读学士,姚东宇为侍讲学士,他们二位共同掌院。 那姚学士一副老学究的样子,人倒是和蔼得紧,见到顾兰亭和杨遇安两个后生,脸上都是笑容。 “收好了,这是你二人的手令。今次交于你们整理藏书库的事务甚为重要,万万不可懈怠,二位要发挥自己所能,尽心尽力办事。如有疑难,可与书吏商量,也可问我。” “下官明白了。”顾兰亭二人闻言一并拱手道。 姚学士点了点头,踱着步子往堂内走去了。顾兰亭和杨遇安以为已经没有吩咐了,便准备去藏书库了。谁知他二人刚抬脚,姚学士又转身叫住了顾兰亭。 “顾大人,我闻顾大人写得一首好瘦金体,我也极好此体,不知可有墨宝可赠与我这老头子看看?” 顾兰亭听得这话突然有些愣住了,不明白自己的字什么时候这么出名了。 “诶,顾大人不必谦虚,直接拿给老头子看就好。”见顾兰亭没答话,姚东宇以为她在想谦辞,便先发制人了。 “下官字迹拙劣,实在怕污了学士的眼。但既然学士要看,那便随便看。” 顾兰亭推辞不得,便从公案上拿了一帖自己前日临的《兰亭集序》恭恭敬敬交到了姚东宇手上。 姚东宇看到顾兰亭的字时心里一惊,果然如首辅大人所说,她的字跟皇上的字很像。如出一辙,但是细看又有不同,她字里行间有浑然天成的灵巧,绝不是刻意模仿。反复端看顾兰亭的字,姚东宇带笑的眼光里俱是惊艳与欣赏。 “瘦硬有神,用笔细劲,结体疏朗,果然是一手极好的瘦金体,不知顾大人师从哪位老师?” “回学士,下官习字时,师从扬州薛曜薛老。” “江南大儒果然名不虚传,名师出高徒啊!”姚东宇这下明白顾兰亭和皇上为何字这么像了,传闻皇上少时曾在江南呆过几年,两个人曾在一个老师名下也是有可能的。只是不知道,皇上钦点顾兰亭做状元,跟她这字是否有关系? 姚东宇直接把顾兰亭那幅字拿走了,顾兰亭也没有在意,出了编检厅便跟杨遇安一同去了后院的藏书库。 “这……书也太多太乱了……”入目是几万策的典籍,比宫里的文渊阁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杨遇安感觉两眼一抹黑,眼前只有书本在晃了。 “杨兄莫慌,这边架子上就是书目,我们比照书目整理,想来还是比较方便的。”好不容易看到一向成竹在胸的杨遇安犯了难,顾兰亭偷偷笑了笑。 “你笑什么?” “笑你皱眉也是难得。” “你倒是会苦中作乐,还有心思打趣我。覃学士派李柽重修《圣典》,却派我们来这里整理典籍,你不觉得屈才?”杨遇安这样说未免有些牢骚,但在顾兰亭面前,他倒觉得自己不用端着,怎么想就怎么说。 他已然把顾兰亭当朋友了。 “心里不平当然是有的,不过,还是既来之则安之,做好手头上的事好。李柽其人,少年便以博闻强识、熟读经史闻名湖广之地,他名声在外,覃学士把修纂《圣典》之事交于他也并无不妥,他定能做好。” “顾兄心里倒是从容旷达,对了,说起这个,我一直好奇,顾兄是如何觉得我父亲放旷不群的?” “放旷一词,原是出自杨太傅那篇《秋兴赋》,逍遥乎山水之阿,放旷乎人间之世。我已记不清自己是何时读过,但是印象极深。后来会试之时,有幸见过杨太傅几面,观其仪范,果然是个放旷不群之人。” “你说这篇《秋兴赋》,我也想起来了。看来顾兄涉猎极广,竟连父亲的冷门诗赋都读过。怪不得父亲那一日只听了你一句诗,就把你引为知己。” “哪里哪里,君本放旷士,我意亦安之。” “顾兄,你这人我欢喜得紧,不知我何时能请你回家吃个饭?” “这不太好吧……” “哪有什么不好?父亲也想见你呢!” “那好吧。”能再去杨太傅家做客,顾兰亭自是十分高兴的。 倘若面前这杨遇安殿试时真与自己是一样的成绩,现下能与她这般推心与融洽,她心里也是十分高兴的。 她心里也十分欣赏杨遇安,跟他一样的欢喜,朋友之间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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