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汤只喂了小半碗婴儿便喝不下了，小歌不由皱眉，这种连猫食都不如的胃口，很有问题。她还记得自己襁褓时，每次生病，肚子都会一个劲的叫嚣着饿饿饿，胃口大增，而吃得多，好的也特别快。而这个小婴儿的胃口，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悬乎。 “我们进城。”小歌自己也不吃了，对子婴说。 子婴：“不是要准备新的路引吗？” “有钱能使鬼推磨。”小歌说。 入城需缴纳城门税，辰国也曾有此税，但谢琳废除的税实在是太多了，其中就有城门税。这也让辰人到别的国族时不免有些不适应，但小歌例外，她对每个国族的风土人情与税赋都太清楚，列国的律令典籍她都倒背如流，因而了解。 城门税的多少根据行人的情况而定，当地人与乞丐不需要缴，除此之外，一般按人头收，若是有牛马与车辆，那就是肥羊，会额外收牛马与车辆的税，仅限于商贾与寻常贵族，若是大贵族，车马自然畅行无阻不会有任何人敢阻拦。 小歌用五十枚铜锱打发的城门小卒。 辰国国内强制要求只能流通官府铸币，私铸钱币属于夷三族的种族，因此国内只有自己的官方钱币。而别的国族，比如睢国，君王铸造钱币，别人也同样铸造，反正，那些顶级的大贵族都会在自己的封地里铸造钱币，再加上列国纷乱的局面，每个国族内部都流通着许多种钱币，哪怕是辰国，也是通过兑钱司让别人将钱币都换成自己的官方铸币。 睢国的钱币之混乱，君王铸钱，贵族也铸钱，分量不一，再加上民间不乏剪铜钱的边角取得铜熔铸新的钱币，以至于流通的钱币鲜有分量达标的。久而久之，布帛、粮食、辰国钱币与九嶷山城的龙币可谓中州硬通货。前两者是因为自身的价值，后两者则是因为，九州大地上估计找不到第三个将每一枚钱币的重量都铸得相差无几，并且工艺堪比艺术品，纹饰之繁复华美....很难私铸，且若被剪了边，一眼就能看出来，很好辨认，仿冒难度之高，令人只能仰望，这才得以成为硬通货。 一枚铜锱的购买力抵得上两枚睢国铜贝币，五十枚铜锱便相当于一百枚铜贝，足够一户玉阳城内一户普通人家一个月的用度。重利之下，小歌路引上的一点小问题被忽略了。 解决了小鬼，入了城，小歌直奔城中的医舍。 做为一座位于王都的医舍，且这座王都还是大国的王都，这座医舍的规模也相当可观，医者、药童与杂役的数量加起来足有三五百口人。 在医舍看病，除非是急病，否则都要排队领号牌，再按着号次就诊。 小歌与子婴耐着性子排了队，领了号牌，再就诊。 大堂里共有三名医者，十名学徒，前者诊病收诊金也收医药费，后者则是免费，学徒需要活人练手攒经验，因此贡献自己给学徒练手，学徒则替病人付医药费。 小歌不找学徒，小毛病找学徒是互惠互利，但真想要放心的话，还是找收钱的医者比较靠谱。只是，这年头有钱看病买药的人不多，因此大部分人都是找的学徒互惠互利，因而小歌领了号牌之后并未等多久轮到了。 轮到自己后小歌将婴儿递了过去，再三言两语将婴儿的经历给说了说，让对方可以更好的作判断。 医者是个而立之年的中年人，一边听一边用烧热的烈酒净手，听完后将手伸进了婴儿的襁褓检查了起来。 检查后中年医者颇为讶异。“他的肺脏里并无积水。” “弄出来了。”小歌回答。 弄出来了？怎么弄出来的？肺脏积水可不是小问题，很难清干净，只能慢慢养，但这个婴儿的肺脏里，要么就是没有进水，要么就是完全清干净了，但后者不合常理。 “它的肺脏并无大碍，但这么小的婴儿落入水中，终是有问题。”医者说。“但只要他熬过了今晚便可无事。” “不需要服药吗？”小歌问。 “凡药三分毒，它太小也太脆弱了，若是用药，伤害更大。”医者道。“只能看他命是否够硬。” 小歌：“.....”既如此，要你何用？ 小歌的表情太过明显，医者想了想建议：“你可以试着在他的奶水里混入姜汤。” 加热羊奶时小歌在羊奶里放了几片姜，羊奶姜汤煮好后婴儿喝得苦大仇深，死活不肯喝，但小歌一点一点的滴，硬是喂了婴儿一整碗掺了姜的羊奶，然而，婴儿夜里的时候还是发烧了，体温升高。小歌用烈酒反复擦婴儿的身体，但凌晨的时候婴儿还是没了气息。 看着婴尸，小歌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苍白了。 在药王谷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时代的婴孩夭折率高得可怕，但从未如此深刻的直面这个问题。婴孩如此脆弱，不过是落了水尚且夭折，那么，活下来的自己，究竟是什么？ 小歌第一次对自己究竟是什么产生了疑惑，人族的婴孩太脆弱了，而自己....虽然身体隐患很多，但别说人族婴孩了，便是成年人都没她命硬。 小歌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将婴尸给埋了，然后就坐在了小小的坟茔前神游九天。 小歌又看到了一片虚无，自她开始修行四时咒起，只要进入修炼状态便能看到这一切虚无。虚无的中心却不是虚无，而是一片荒芜的焦土，面积不大，也就能让小歌活动几下胳膊腿。但这一次，这片焦土的空间却扩大了，足以让小歌在这上头长跑。 天上不知何时飘起了柳絮般的雪花，小歌愣愣的坐在雪地中望着仿佛因风而起的柳絮，这是两年来她第一次看到天气，两年来的每个夜晚，她进入这里能够看到的都只有荒芜，别说下雪了，便是雨都没下过一滴，除了没有任何生命的焦土，她没看到别的东西了。 雪一直在下，将焦土层层覆盖，最终连小歌都让埋了大半。焦土最终化为了一片小小的雪原，冰冷、死寂.... 小歌最后是给冻醒的，柳絮小雪化作了鹅毛大雪，鹅毛大雪更是往倾盆大雪发展，再冻下去就该冻死了，因此赶紧醒了过来。 醒过来了还是冷，但也不是那么冷，小歌不由点头瞧了瞧，发现自己身上竟然裹了足足两床厚被褥。 见小歌醒了，在一旁不断往篝火里添加枯枝干柴的子婴不由松了口气。“你总算醒了，感觉怎么样？你刚才突然变得冷冰冰的，跟死人似....”子婴抽了自己嘴巴一下。“瞧我这张嘴，你刚才真的吓到我了。” 小歌摸了摸自己的手，没什么感觉，又摸了摸子婴的脸，子婴被冻得差点打哆嗦，好冷。 小歌则觉得很暖和，仿佛子婴是一块火炭，但子婴的精神状态，虽然疲惫，但绝对没有高烧，赶紧往回缩手，却被子婴抓住捂在手里，担忧道：“怎么还是这么冷？” 小歌道：“我没事，只是突破了而已。” 子婴茫然的看着小歌。 小歌解释道：“我修炼的功法有些特殊，这两年一直摸不着门路，方才一瞬，突然就领悟了。” 四时咒第一层：死亡。 死亡的阴影无时无刻不伴随她左右，但她从未如此深切的体会到死亡所代表的含义。药王谷的那些变态着实没法让她明白真正的死亡意味着什么，但如今，她明白了，死亡意味着，一个刚刚睁开眼的婴儿还没来得及看清这个世界便永远的闭上了眼，再也不会睁开，这人间的繁华温暖与残酷都将与其无关。 小歌突然很好奇，远古九州时代，那些修炼四时咒的巫女有过怎样的心路历程。 “你说为什么呢？”小歌忽问子婴。 子婴怔了下，旋即反应过来看了眼坟茔，这个问题，没法回答。 因为乱世？ 不，税赋徭役即便不是乱世也仍旧存在，而只要税赋徭役存在，生子不举的情况便不可能消失，哪怕是太平盛世也一样。因此这个问题子婴无法回答，乱世这个被很多人用来控诉诅咒自己活不下去的理由在生子不举的面前太过苍白无力。 “我不知。”子婴实话实说，他真不知道为何。 小歌说：“我也不知。” 子婴很想抓头，半晌，安慰道：“要不，慢慢想？”总能想到为何。 小歌沉默须臾，很是诚恳的说：“你的安慰挺别致的。” 正常人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劝她不要死钻牛角尖吗？怎么子婴却是让她将牛角给钻通？ 子婴不解。 小歌笑说：“你这样，以后很容易钻牛角尖的。” 太过执拗，有时也不是好事。 沿着玉水逆流而上便是璧山，玉水及玉水的大部分支流都发源于这片有着丰富金玉矿藏的山脉。 抵达璧山的时候，子婴的脚已经完全好了，因此再次承担起了两个人的伙食，玉水下游虽是人族人口密集地之一，但玉水的中上游却不是，山峦叠嶂、原始丛林遮天蔽日、毒虫猛兽横行，有那功夫开放这里还不如深度开发地势平坦肥沃的玉水平原与沧水平原。 尽管没有什么农耕区，但璧山周围也不是没有人，相反，人口还挺多的。璧山有着相当可观的矿藏，其中金矿与玉矿最多，尤其是玉矿，璧山玉闻名天下，自远古九州时便有人族开采，历史超过五千年，但一直没枯竭。 开采矿藏也是需要人手的，虽然矿洞里开采矿藏的都是战俘、奴隶与罪犯，不需要提供什么好吃好喝的，随便给一口猪食即可，但就算是猪食，超过十万的矿奴每日的消耗仍旧庞大。 运输粮食、奴隶、战俘以及原矿自然需要人手与运输线，而这条线上自然需要休息和补给的中转站，璧山脚下便有这么一个因为这种作用而建立起来的聚落。只是，这种环境这种因素发展起来的聚落，不免畸形，典型例子便是这座聚落的粮食都靠外来运输，并且，法治极差。小歌没拿辰国做比较，辰国崇尚法治，且还是乱世用重典的严刑峻法，法治想差都差不了，小歌拿来做对比的是玉阳，但.....心塞塞，这地方简直是三不管。 小歌进了聚落还没走出一百丈便碰上了三回小贼扒窃，不过小歌转手就给扒了回来，在药王谷生活数年还没给整死，那么很多技能必然无师自通，都是为了生存。 反应过来自己被扒了不止一次的子婴一时间不知道无语这鬼地方的治安还是无语小歌的扒窃技能，药王谷不至于饿着自己的病人吧？小歌何至于学这个？ 何至于？ 很至于。 小歌扒窃为的不是钱财，而是药物，偷各种药物报复那些对自己没有恶意但也没多少善意的变态医者，不管是扒窃还是下手都必须小心再小心，不然被发现了就会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都不容易，这是子婴的感觉，但再怎么不容易，他也不会大方的任人扒窃，再碰上的时候果断揍了小贼一顿。小歌没阻止，在辰国，行窃视情节严重与否剁一条手，轻一点的话剁手指，且罚以徭役一个月到数年，做最辛苦的苦役。而在非辰国的地方，行窃被抓，要么被原谅，要么剁手，没有第三种。 然而，那没用。 小贼前赴后继，没完没了。 子婴很是不明白，自己看着很像肥羊吗？ 小歌没吭声，却不着痕迹的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 她打小就穿的鲛绡，柔软舒适，如今离开了药王谷，也没能适应别的衣服。丝绸昂贵，买不起，就算买得起也不能穿，只有贵族才有资格穿丝绸，黔首只能穿葛麻。至于鲛绡，因为生产不掌控在人族手里，倒是不论贵贱，只要有钱有门路就能穿。但小歌如今买不起鲛绡，只能一直穿旧衣，旧衣短了便将裁一件旧衣用衣料加长改大别的旧衣。也不是没试着穿黔首穿的葛麻，但.....穿上身没一会便全身不舒服，太粗糙了，感觉跟砂砾似的。 这地方的小贼还挺有眼光的，居然能看出她这件被子婴那惨不忍睹的针线手艺给改过的旧衣不同寻常。 不想惹麻烦，因此以最快的速度补充了必需品后小歌便进山了。 璧山很大，自北向南，绵延七百余里，再加上东西宽度，小歌想想都觉得头疼，这么大的范围找东西....想想都觉得悬，也不知前人留下的只言片语究竟靠不靠谱。 “小歌你究竟要找什么？”子婴很是惊叹小歌补充的物资，光是盐和味精便补充了足足两瓮，且不是小瓮，是一尺高的瓮，通常用来煲汤，到小歌手里却成了调料罐。很显然，小歌是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了。 “一口泉。”小歌回答，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一口位于金矿与玉矿接壤区域的泉眼。” 子婴不解：“那口泉有什么特殊的吗？”不然泉水到处都有，何必不远千里跑璧山来。 “那是一口养生效果极佳的泉眼。”小歌回答。 子婴并不信什么泉水治病的说法，但小歌要找的话他还是会努力帮着小歌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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