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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梨全身一震,侧过头看向陶书天。    他们刚好都会一首不传于世“归一”的曲子,都是绿竹教的。他们还合奏过这曲。    陶书天眼底也浮现一抹凝重。他朝她微微摇头。    唐梨会意,没有声张。  她接着问道:“未找齐?那就是找到过?”    木宗主长叹一声:“最后的神祭,神明还给了每个神宗一样信物。我们认为‘轮回身’指的是一个人。上千年了,四神宗凭此信物寻遍天下,历经数百年徒劳无获,终于在三百多年前,让木宗找到了。”    听到“三百多年”,唐梨心里咯噔一下,骤然生出一种不好的猜测。    果然,木宗主接下来的话,一字一句印证了它:“本以为找到那个人,天路可通,神迹可复,谁知木宗灭门惨祸皆由她起。那个人,画中人。”    木宗主仰头,炯炯目光逼视着唐梨:“殿下明白了吧,您是画中那人的转世,神旨所言的命定之人,复原天人之路的条件之一。”    唐梨冷笑:“既然上一个人把你们木宗毁得干干净净,你就不怕我也……”    木宗主哈哈大笑着打断她:“早说过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殿下怎么不长记性呢?”    他的话音刚落,台阶边栏杆上摆放的千根明烛像被火炙烤过一样融化,滩作一团团软蜡。每一块光滑的蜡面上,忽地凸起一个针尖大小的点,如同养蚕人缫丝一般,千根蜡线骤然抽长,往四面八方奔突,经纬纵横,刹那间交织成一个钟罩形的巨大兜网,覆盖了整座祭坛,将祭坛上的四人,以及近旁的隐芦和啸风都笼罩其中。    细如发丝的蜡线之间只留三寸左右大的小孔,颜色变得极淡,表面腾起苍白的火焰,无声跳动,沿网路蔓开。    胡伽盯着那火焰,惊道:“这是……人鱼烛!”    传说中人鱼膏脂制成,风吹水浇不灭,可燃千年的人鱼烛?    木宗主闻言,捋了捋胡须,笑道:“还算有见识。虽然我木宗不擅长布阵,但这是祭坛自身的古阵法,就算你天纵奇才,还是省些力气吧,别想破开它。除非我让它停,否则过十年、百年,它照样运转。唐梨公主,你此番离京,是不是连梁帝都不知你在哪儿?他们定会以为你为了躲风头,短期内不敢现身。既然如此,那请在木宗好好呆着,等我们找到其余两样东西。”    胡伽气得发抖,猛地站起来,将手中一柄折扇掷向蜡网。折扇还未触到蜡线,那块地方的火焰突然喷射一样暴涨,火舌舔舐易燃的竹条、扇面,令其顷刻间燃烧殆尽,灰烬都不剩一点。    唐梨好笑又欣慰地拍拍他的肩,道:“别太冲动,可惜了又一幅好画啊!”    她亦发出过一缕灵力接近蜡网,同胡伽的折扇一般,出师未捷身先死。她也因此确认了,单凭她,甚至师兄,想破除这阵法,无异于蚍蜉撼树。    胡伽懊恼地抓抓头发,哼了声,扭过头去不看她。    原本被胡伽压制在地上的木言清挣扎着爬起来,带着哭腔对下方喊了声“父亲”,然而无人回应他。    唐梨冷眼旁观着,深觉上梁不正下梁歪,宗主尚且不顾仁义孝悌,全宗上下很可能没一个好东西。    她收回思绪,转向陶书天问道:“师兄,你怎么想?”    “目前三者有其二,而最后的‘零落魂’——”他压低了声音道,“说不定,也是你。”    唐梨沉默了。她当然能想到,即便轮回千世,魂魄难道会变吗?不过是一次次跌入凡尘,受生老病死诸苦。    她就是拿不定主意,想问问他,愿意试一试吗?  这可能是他们脱困的唯一办法。    但她作为“祭品”,或许自己没法奏出那曲《归一》,需要他协助。  可万一不成,会遭受反噬吗?    正想着,却见陶书天从袖中取出一支箫,她认出是那日竹林欢饮时,他借自己的七星刀斫成的那支。    他抬眼笑望着她,人鱼烛苍白的冷光映在他的眼角眉梢,竟酿出几分灼热的暖意。    “试试吧。”  口气随意而放松,仿佛她只是像过去的数天里那样,要求他示范一段古谱。    唐梨深吸口气,郑重点头道:“好。”又嘱咐胡伽:“把地上那个拖到一边去,离远点。”    唐梨转身面对祭坛,七星刀寒芒一闪,划破她的左手心,鲜血淅淅沥沥地滴在浮雕中的那条黄泉上。令唐梨吃惊的是,暗灰的石板如一块棉布,把血液吸收入内,色泽也转为暗红。    同时,箫声呜呜地响起,与当日在竹林间的恣意流畅不同,似乎被此间虽有光亮却仍冥冥的环境所感,染上了沉重萧索的意味。    血越淌越多,顺着凹陷的“河道”汇聚至这棵大树的根部,盘虬般密布的树根吸了血,将它往上输送,慢慢地,树干、树干、枝叶都吸饱了鲜血,原本难以识别的图案,一下子增添了诸多细节,鲜活生动起来。    唐梨估摸着她费了两大碗血,石板才喝饱,鲜血开始溢出图形之外;紧接着,石板剧烈震颤,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以中点为轴心,缓缓旋转起来,越来越快,震波传遍了祭坛,令他们感觉像是站在风浪里颠簸的一叶扁舟里。    祭坛下的木宗主和长老们起先对他们捣鼓出的动静不以为意,等意识到情况不对时,短时间内想撤去阵法已经不可能了。    天边一道霹雳闪过,片刻后一声惊雷炸响,天地间猝然风云变色,呼啸的劲风紧贴蜡网内壁,绕着祭坛急速盘旋,结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漫山绿叶挣脱树枝,前赴后继地冲进气旋里,不多时,近旁的植物枝干光秃如深秋时节,而高台上诸人的视野被成千上万纷飞的树叶遮蔽。    胡伽按住飞舞的头发,拖着木言清往里靠了靠,躲开那些飞速移动时威力堪比暗器的叶子,眼见它们越来越多,好像漩涡不把整座山峰薅成荒山誓不罢休。    漩涡狂卷,似乎要吞没天地间一切,包括——    “你们看!天上!”胡伽抬头一看,说话声压抑不住地颤抖,说不清是兴奋还是畏惧多一些。    云层正在向下塌陷,仿佛天穹抵挡不住漩涡的吸力,被迫剥下了一层外皮。云堆呈倒钟形,云絮凝实、厚重,不复在天空高高在上时的缥缈不定,更像是即将倾倒而下的一大盆乳白的水。倒钟的最低处正对着那块浮雕石板,此时石板上殷红一片的图腾里透出了金色光芒,愈来愈盛,穿透离祭坛顶还有十几米的云堆,照亮了暗夜中,云层内部流转、撕扯的轨迹。    这时,有一物忽然从木言清的怀中飞出,悬停在石板上方七八尺。    卷轴刷地展开,露出画中女子酷肖唐梨的面容。她的目光没有看画外之人,或者说,没有看作画之人,而是越过千山万水,投向不知名的远方;她唇边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看上去颇有几分潇洒的味道。    “我的画!”木言清惊叫,不顾一切地扑过去,伸长手臂去够那幅画。而胡伽始终揪着他的衣领,一时不防,被这道大力拽得险些跌倒。    就在木言清的手指就要触碰到画卷边缘时,本就沉沉欲坠的云堆终于猛然倾泻下来,形成直径六尺有余的一根圆柱,将他和胡伽一并吞没入腹。    “啊——”木言清只来得及尖叫一声,就被云柱里层层上涌、翻滚搅动的浪潮推入那只倒扣的云钟里。    祭坛广场上有人惊呼道:“开眼!是开眼啊!”    “胡伽!”唐梨大惊失色,下意识凑上前,只觉上半身被一股强劲的引力拉去,慌忙之下,眼角瞥到左边出现了一只浅青色的衣袖,本能地伸手抓紧。    随即,她的身体离了地,腾空而起。她仰头望天,见上头一只黑洞洞的入口,劲风呼呼地从那个口子逸出,吹到她身旁时突然转变方向,改为向上托举的力。这般,不到一息间,她就越过了那道洞口,进入云堆里。    内里与她想象的很不一样,没有翻飞的云流,触目所及皆是灰蒙蒙一片浓雾,连近在咫尺的人都看不见。然而狂风的势头不减,将她高高抛起又重重摔下,颠簸起伏。有时她感觉自己快要被甩出云外,可下一刻肩膀或后背狠狠地撞上一层坚硬的阻碍,又被弹回原处。    她被折腾得头脑昏昏沉沉,胃部十分不舒服,几欲呕吐。    她左手上的刀口只简单地止了血,包扎都没有,在挣扎中崩裂开,渗出几丝血,立即被风吹得一干二净。    疼痛加剧,她渐渐攥不住左手里那一角衣袖,在又一阵风像鞭子一样抽打过来时,身子陀螺般转了几下,手被反拧在身后,使不上劲,手中布料滑脱出去。    唐梨听天由命地闭了眼,失去了那一角衣袖的依靠,她宛如无根的浮萍,任凭浪潮把她带到不知何处。    突然,一只手紧紧得钳住了她的手臂,她猝不及防地吓了一跳,但闻到那缕熟悉的木香后,不由大喜过望。    烈烈狂风中,她努力地张嘴挤出一句话:“师兄……”    她没能多说几句,因为喉咙瞬间被阴冷的风灌满,惹得她连连呛咳。    茫茫灰雾中,有人用力把她拉近,随后,一条手臂环住了她的腰身,另一只手抚上她的后脑勺,她的头就抵在了一个宽阔的胸膛前,微粗的衣料蹭刮着她的脸颊。    只听陶书天在她头顶低低道:“别怕。”  他说话时,胸口传来的温度、微微震动的感觉都是那般真实。    唐梨提在心头的那口气终于落下,放心地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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