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是没想着人还能回来,念及来日方长,院里的东西都没怎么变动。来福领着几人把行李搬进了清风苑,如意跟在丫鬟后头看着扫洒。一番忙碌后,已是像模像样。 “终于又回来了。”来福抬袖抹了把汗,感叹道。 齐堇年笑了笑,未有多语。小连氏那头派人来说先前服侍的人都安排到别处去了,暂时抽调不来,而他习惯了清净,干脆顺水推舟,没再多要人服侍。 院子里便只有几个人在。如意领了食盒寻着路去取饭食,本大大咧咧的步子在高墙绿瓦的压迫下,不觉成了小碎步,差点没把自己绊倒。 “怎的这般不小心呢?”在她快要摔的时候,有人伸手扶了她一把。 如意松了口气,抬眼看过去,见是位年纪稍长的丫鬟。能插得上金钗子的多半是在主子那里得脸的,哪像她土包子似的。她立刻福了福:“谢姐姐了。” “我叫流碧。” “流碧姐姐。”如意忙道。 她正了食盒,却发现流碧还挽着她的手。如意眼神不由地闪烁,觉得好容易稳了的膝盖骨又要发软了。 流碧看着她,深吸了一口气,“你且随我来。” 罢了,两人拉着手到了一边去。 ** 来福握着扫帚时不时扫两下,眼珠子却一直往门口打转。待到如意的身影出现,他立刻丢了扫帚围上去:“怎的回得晚了?难不成在厨里受刁难了?” “我对府里不熟,绕路绕远了。”如意摇头,把食盒塞到他手里,“既知晚了,还不快点去布置?” “哎,这不是你的活儿吗?”来福端着食盒,望着如意径直回了屋,一脸莫名。 “公子,如意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回到屋中,来福把碟子摆开,愈想愈是疑惑。虽统共处了不过几月,但他还是很看重别院里相依为命的情谊。 齐堇年放下了书册,漫步到桌边,望着桌上异常丰盛的饭菜,道:“且看着吧。” 来福的手顿了顿:“公子。” 齐堇年摇头,举箸夹菜。差不多了,来福过来收拾。齐堇年净了手往书房走去。他近日都在翻看些志怪小说,来福初初好奇过,但想到齐堇年的身体情况是不可能从军或者考科举,也歇了劝说的心思。 天色渐沉,屋内燃了的油灯“啪”地一声爆了个花火。齐堇年若有所觉地抬起头看向门口,温润微沉的嗓音渐渐漾开:“进来吧。” 门上的影子颤了颤,终是贴了过来。如意端着茶盏迈了门。 “公子。”她低着头,手似乎在抖,杯盖磕在了壁上发出轻微的颤响。 齐堇年没有开口,一双深瞳,瞳仁在夜中仿若浸了墨一般,望着她一步步靠近。 一步步,似有人往她身上加了石块,如意的脚步越来越沉,终是扛不住,脚一软跪在了地上,茶盏也随之落到了地上,碎成了几瓣。 “上好的清茶,”齐堇年放下了书册,面上看不出一丝讶异,只淡淡道,“浪费了。” “公子……”如意的头磕在地上,双肩压抑地抖着,似在强忍着哭声,但还是泄了出来。 “我的底子早就养坏了,想来再在饮食上动些手脚也不会明显。” 齐堇年笑了笑。 既然想害他,只放到院子里也是不稳妥的,定还有人来监视他。他清楚这一点,而在见了谢玄壶后,他就更懂了。一些寻常的吃食单吃不会有什么,但搭配在一起就会有奇效,若是本身底子不好,再经诱导,效果还会更好,让人防不胜防。 这番话下来,如意便知道他是清楚了全部的事,只是设好了陷阱,等着她来跳的。 但她没办法,她本是在府里犯了错被捧到庄子去的,夫人说了,这是她唯一的机会,若是不从,随意被配个瘸腿老汉,她一辈子都完了。 夜凉如水,如意跪在地上,寒意渗得她战栗不已。她下不了手,没办到夫人的吩咐,但她还是动了念,也没对公子尽忠。事到如今,她干脆放任了自己,泪珠子成串从眼角滑落。 齐堇年叹了口气,背转过身去:“来福在外头等你。去找他吧。” 这是……放过她了?如意瞪大了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晚了,就走不了了。”齐堇年轻声补了一句。 如意咬牙,直起身来,“公子大恩大德,如意只能来世再报。” 她重重往下磕了三个响头,才站起身。只刚到门口,又跑了回来,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到齐堇年案上,“这是夫人身边的大丫头流碧给我的,要我逐日下到公子的饭食中。” 她不敢看齐堇年反应,匆匆放下了,就往外跑出。直出了院门才回过头,见那投影在窗上的萧索身影,不觉又落了泪。 来福在角落静静地打量着她,终是忍不住站出来拉了她一把:“走吧。” 如意低下头抹泪。 来福回来的时候,齐堇年正看着案上的瓷瓶,“人送走了吗?” 来福点头:“已送到您先前吩咐的地方。” “按着原来的计划。”齐堇年把瓷瓶取到了手中把玩。笑意渐渐在他的嘴角浮现,却似浸了冰水一般,没有一点温度。 第二日,天将将亮,刚回府的大少爷院中丢了个丫鬟的事传了开去。 小连氏掌了中馈,自是归她管的,“丢的是谁?” 流碧眸色微闪,低声答道:“是如意。” 小连氏愣了愣。原本齐堇年院中服侍的人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打发走了,她一时没想起这人是谁,等对上了号,心跳了起来。 少爷和贴身丫头很容易传出些香艳的话题。偌大的侯府能丢个丫鬟,也不得不引人遐想。若是别的丫头还行,她还能想法子传到外头去,坏了齐堇年的名声。但偏偏是如意。人若是死了还好,活着躲起来才是麻烦。 小连氏扯了帕子,心虚起来。 不等小连氏计划好,齐堇年却是自己找了上门:“儿子院中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不见了,还请母亲派人搜查一番。” “不见就不见了,一个小丫鬟而已。”小连氏不想去搜。这么大张旗鼓地,万一真找出来,让她说出了什么就坏事了。真要搜,也是她私下派人去。 “那报官吧。”齐堇年淡淡道。 小连氏如鲠在喉,恨不得吞了他。这小崽子总算要跳起来咬人了!她仔细端详着齐堇年的表情,希望能看出个子丑寅卯。 齐恒在一侧听得不耐烦。他看重名声,也不支持报官:“既然门婆没见过她出去,人必然还在府中。就让人去各个院搜一下。”反正人都是他们的人,也不知道小连氏怕什么。 小连氏不情不愿地应了。 先搜了清风苑。如意的房间里空荡荡的,连衣服都没有,好似根本没住进来过。内院转完了,外院也搜到了齐贺玄的院子。本来也只是走个过场,但偏偏在一道树丛下翻出了一只绣花鞋,刚好是如意穿着进府的那双。那天她踩到了裙子绊了一跤,好几个丫头都看到了。 齐堇年笑了笑:“二弟不给我一个交代吗?” 他能给什么解释啊?齐贺玄瞪大了眼,不知所措。 小连氏哑了口。牵扯到齐贺玄的话,本想着要传出去污齐堇年的念头也只能灭了。 最终是齐恒和稀泥,让这件事不了了之。 齐堇年见怪不怪。 但这只是开始。 齐堇年站在院中,望着清芳苑的方向,心如止水。直到一滴雨落在他的鼻尖上,他的心才似重新跳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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