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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越回到家中,正要掏出钥匙开门,却遥遥听见一声熟悉的呼喊。林越循声望去,竟是吴涣。  吴涣此时正向这里狂奔而来。他披头散发衣裳凌乱,像是几天没有梳洗的样子。他一边喊着林越的名字一边朝这里跑,面色焦急。  林越见他如此,一向茫然无神的眼睛竟有了些许光芒,他看吴涣那样仿佛不要性命一般地奔向他,不知为何,他竟有要流泪的冲动。然而林越是不会流泪的,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流过眼泪。他只是闭上了眼睛,身体微微晃了晃,手里的钥匙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溅起一小片尘土。  此时的他,无疑是悲伤的。  脚步声越来越靠近,吴涣气喘吁吁,林越睁开眼睛看他,却见吴涣只是站在他面前,面部涨红,不说话,只瞪着一双委屈的眼看着他。  “林越我喜欢你。”他很认真地说,一字一句地说,看着林越的眼睛说。“你是男人我也喜欢你。我第一次见你我就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非常喜欢你,喜欢你喜欢到都要死掉了,喜欢你喜欢到我可以为了你去死。我知道我一无是处,可是我喜欢你。可是我知道,你其实不喜欢我……”他说着说着就要哭出来了。  他一直看着林越,见林越只现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祈求一样地拽住林越的袖子,轻轻拉了拉,哭着说道:“我喜欢你,你也可以喜欢我吗?不要因为我是个男的你就不喜欢我,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林越看着吴涣的眼神就很哀伤,他张着嘴无措地看了看四周,发现没有人可以拯救他。面前这个人说喜欢他,为了他可以卑微如尘土,然而他却不能说可以,他们不可以在一起。  吴涣见林越除了害怕的表情之外没有任何表示,他的心像巨石沉入领地。他想要嚎啕大哭,像小时候那样。他小的时候,想要什么东西得不到的话,只要哭就行了,哭一场就什么都有了。他多想没出息地哭给林越看,那样林越就会答应他,会喜欢他。  他想跪在林越的面前,拉着林越的袖子搁在额头上,哭着告诉他,“我只要一想到我已经知道我喜欢你,我满脑子就只剩下我喜欢你这个念头,我觉得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然而,这些话是十分大逆不道的,因为他是个男人,林越也是个男人,但是他愿意为了面前这个人抛却一切礼义廉耻,他就是要告诉他他喜欢他,他想跟他在一起,但是,他没有这个机会,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了。  吴涣和林越,他们都不知道。  跟着吴涣身后的吴家仆从们一齐涌过来,有的抱住吴涣的腰,有的抱住吴涣的胳膊,有的抱住吴涣的腿,他们牵扯着吴涣,牵扯着他往后面去,往远离林越的地方去。  吴涣抓住林越的袖子不肯放,他哭喊着,大叫着,那些仆人们也哭着,求着,而林越,他无动于衷,只是袖子被吴涣抓着,他便如水中浮萍一般,随波逐流,东倒西歪。  活脱脱一场闹剧。在这场闹剧里,林越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他只能看得到那些人的表情,还有那些人的肢体纠缠。他无助地想要大声嚎哭,想要跪在地上控诉,然而他不能。  吴涣最终还是被人拖走了,他死死拉住林越的袖子不松手,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这样一人对多人。他抓住林越的力气实在是大,最后竟生生扯下林越的一只袖子来。  在初夏耀眼而不刺目的光里,吴涣看见林越那瘦弱雪白的臂膀,那是一种不健康的白,因为那是一个不健康的人的臂膀。他还看见林越空洞的眼睛正看着他,迎着光,他看见他眼中氤氲的泪水,他跪坐在地上的身躯微微动了动,仿佛是要朝他伸出一只手……放下的帘子遮挡住了一切,他什么也看不到了。  林越的热闹,等闲之人是不敢看的,就算是心里十分实在耐不住,那也得远远地看,所以林越跪坐在地上的时候,没有人出来打扰他。  “要帮你一把吗?”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善意满满,然后,一只洁白修长有力的手出现在了林越的面前。  记忆里好像有个人曾经朝他喊,“嘿!要我帮你一把吗?只要我给你求情,你母亲就不会罚你了哦!你求我,你快点求我啊……”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如今那道声音跨越了许多年,与现在这句话重合在一起,拨动着他心底的那根弦,一瞬间,所有的怀念悲苦怨恨委屈都一起涌上心头,压抑得林越想把头撞个头破血流。  “你要怎么帮我呢?”她看向那声音的主人,茫然地问,又喃喃说道:“我求求你,求求你,你告诉我的母亲,我不想喝那碗药,我不想死,为什么要放弃我?明明我……”他的声音实在太小,和蚊蝇没有太大差别,旁人是听不清的,于是旁边那人便发出了疑问,“嗯?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要怎么帮我呢?”林越望向那个人的眼睛,想要把他自己眼睛里的脆弱和哀伤都给他看。  那人凝视了他的眼睛一会儿,然后抿着嘴唇说到,“我大约无能为力……不过我能给你一只手,把你从地上拉起来,地上很凉,会生病。”  他把他的手放在林越面前,朝林越笑了笑。他长得好看,这一笑,仿佛春天的花都开了,稚嫩的阳光普照大地,是鹅黄色的。  林越把自己颤抖着的手放到了那个人的手上,那个人握住了他的手,手上用力,想要拉林越起来,可是林越好像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被他这么一拉,直接趴在了地上。  林越趴在地上,滚了一下,脸搁到了自己的胳膊上,有气无力地说到,“人只有失去了之后才会懂得自己曾经拥有的东西有多可贵,可惜,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却回不去了。我好难过。”  那人在他身边蹲了下来,他想要抱着他的腰把林越拖起来,他问林越,“那你都失去了什么,让你如此难过?”就在他的手环上林越那不堪一握的腰身时,林越回答他道:“我失去了很多东西了,太多了……”  那人手上用力,又问道:“具体都是些什么呢?不妨和我说一说,不然什么都憋在心里,会让人发疯的,说出来会好很多。”  林越把自己的脸埋进臂弯里,犹如多年前自己在沙堆里欢乐的打滚,可是沙粒是粗糙的,是干燥的,带着阳光的味道,现在她的面前只有泥土,是粘腻的,闻着让人很难受。  人在过的不好的时候往往喜欢回忆过去,他们总是从回忆里汲取温暖,然后又失落在不如意的现实里。  他嘻嘻地笑出声,说:“很多啊……健康的身体,父母亲人,那时候喜欢一个人就可以拉着人家的袖子告诉所有人,我想和他在一起,肆无忌惮……”不知为何,那人的手突然放了下来。  他的身体因为林越的话而变得僵硬。很多回忆已经满漶了,但是有些总是历历在目,刺痛着失意人的心。  林越像一个喝醉酒后神志不清开始吐露心迹的人一样,他突然抓住旁边这个帮助他的年轻人,炫耀一样地说:“你知道吗?我的父亲有一段时间很喜欢珍珠,他最好的朋友从东边带了一斛珍珠给他,个个又大又圆又润,还像星星一样会闪闪发光……我的父亲很喜欢它们,时常把玩他们,所以就有些冷落我,我不开心,就趁他出去的时候把他的珍珠都装进了我的小包里。那一天,我把他所有的珍珠都拿去打鸟了,那天我一只鸟都没有打到,可是我很开心。我的父亲问我为什么那样做,我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他摸摸我的头,后来再也没有喜欢珍珠了……我都不敢去想我那弹弓打鸟的那个下午,因为那天我是那样高兴,可是现在我既没有了珍珠,也没有了弹弓,还没有了父亲,一无所有……”  过了一会儿,林越又低低地说:“吴涣他多好啊,他那么好,为什么……”他低声问自己:“有什么用呢?”  这大约是林越十几年来唯一的一次情绪崩溃,因为今天吴涣向他毫无保留地表达爱意,他再一次意识到有些东西对他来说到底有多重要。他把脸埋进土堆里。  那个人没有再动弹了,在林越看不到的地方,他冷冷地看着林越。  忽然,一道尖利的喊叫打破了平静,“哎呀!公子,你怎么坐地上呢!多脏啊!”  那个人被他的侍女喊醒,他也顾不得林越刚刚滚了几下身上已经脏的不能看了,抱着他的腰就把他扶了起来。  林越闭了闭眼睛。  再睁眼的时候,你已经看不见他眼里的情绪了,仿佛雾茫茫一片。他往后退了一步,和那个人保持了一定距离,然后在无声中捡起了那串被他丢在地上的钥匙,朝那人道谢,“谢谢你的帮助。”  那人只笑了笑,没再说别的,只说:“哪里用得着这么客气?你我是邻居,自然要守望相助相互扶持,在下初来此地,早就想拜访兄台你了,可惜一直没有好的机会,敢问兄台名姓?”  “林越。”  那人拱了拱手道:“在下何昉,延津人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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