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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悝的神色变得严肃,他一字一顿的,“你这是要带着师兄弟们去送死,我不同意。”    苏息在旁摇了摇头,很是无奈。    自不量力。    “一年前北玦的事你不曾听过吗?”莫悝闭眼回忆,那是血洗江湖的慑人经历。    赵长婴虽身在后廷,但这样大的事,内宫也已议论纷纷,况且,又怎么能说后宫数万人,无一人来自江湖呢?    长婴垂首抿唇。    莫悝上前握着他的手,“大师兄,回河巅不好吗?”他眼里含着希冀,“师父现也松口了你和阿南姐姐的婚事。”    赵长婴只愣了一下,道,“莫悝,我做不到,”他摇首,“我离河巅三年,依她而活,她亦尊我友我,如今她与摄政王对峙,命在旦夕。”    如若莫悝知道,他口中的她是个女子,定要以为他已变了心。    可只因是女子,当他们惺惺相惜之时,就一定要杂有情愫吗?    莫悝道,“她此举无错,这事与你无关不是吗?”    与你无关,不是吗?    你凭什么一定要救她,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    值得吗?    继而莫悝又说,“别给她添麻烦了。”    别给她添麻烦了。    你所能做的就是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原来成为别人的负担是那么难受的事。    苏息想,这相伴的数载,赵长婴对李姝和哪怕没有爱,也有依赖。    但若不是因为爱或无能,为什么要依赖?    所以苏息一直觉得,女帝养的全是一群吃软饭的。    “莫悝,你回去吧,”赵长婴忽然抬首开口,“别说见过我。”    莫悝皱着眉看他,“为何?大师兄,如果你是因为三年供养而对她感恩戴德,”他的声音哽咽,“那你可曾想过,养育了你十几年的师父呢?”    “阿南姐姐也在等你回去啊。”    都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可赵长婴这样无能的人,为什么也觉得身上的担子很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赵长婴伸手摸了摸莫悝的头,“怎么了?又不是生离死别,说这样伤感的话。”    为何偏说与李綮对抗便是死?    杀他李綮也不见得难过逆天而行。    他不信这个邪。    所有的或高大或低矮的房屋无一不是慢慢垒起来的,别总是看到要做的事很困难,就觉得是不可能做到的。    所有人也觉得女帝要除去摄政王是何等荒谬,可是苏息不也信了她吗?    莫悝一瞬之间,泪已溢出。    长婴续说,“她以何种方式待我,我便以何种方式待她。”    如,聂政刺侠累。    江湖人最是讲义气,他怎能明哲保身,弃她于不顾,那样他会活的好吗?    会愧疚一生的啊。    若姝和不肯放他走,那最后摄政王夺位,他同样是死路一条。    他相信,姝和放他走,不是希望他活着,而是希望他活的好。    要怎么活的好,不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吗?    莫悝说什么也不肯走。    他其实知道,如果大师兄是因忠于主而不归,是为报主而不归,师父不会怪他。    师父那么疼爱他啊,连阿南姐姐与他的婚事也松了口。    莫悝忘不了师父那长长的叹息,也忘不了师父看着大师兄离去背影,痛心疾首的样子。    如果他知道,那个任性用事的大师兄,现在学会了他从前不屑一顾的忠义,师父一定很高兴吧。    十年养育,不是父子,胜似父子。    莫悝小赵长婴四岁,莫悝来河巅时,长婴十四岁。    赵长婴那时意气风发,叛逆异常,师父说什么,他总要反驳。    莫悝以为,大师兄还是当年那个洒脱不羁的大师兄。    可不知何时,他变得更加沉稳,更加内敛。    莫悝看着大师兄和苏息离去的身影,第一次觉得很陌生。    那个因为想娶阿南姐姐和师父大吵一架而气愤出走的大师兄,好像不太一样了。    —次日、熹微—  竹篱下鸡鸣,芸窗外莺声。    苏息在临去早朝之时,就想着先把赵长婴这块烫手的山芋给解决了。    谁想在推门那刻,赵长婴正站在门边,在苏息愣神的片刻,他朝苏息鼻前凑去一个药瓶。    恰是上次那个翠玉葫芦!    苏息听他道了句,“对不起……”    苏息失了意识,沉沉睡去。    赵长婴解下他的腰牌,到院子中牵出马匹,驾马去了京师。    京师长街,此时已有茶点铺开了门,亦有老人清晨闲练,少不了农夫荷锄去田埂间。    赵长婴站在禁门前,踟蹰不行。    陛下,会愿意见他吗?    他能帮上陛下什么?    长婴握着那块腰牌,迟迟不敢进去。    他以为他是坚定不移要报恩的,可是到了临了之时,又是犹豫。    他或许不怕李綮的权利与威望,或许不怕死,可是他接受不了姝和的抗拒。    陛下不愿意他帮她,那不管长婴如何努力,无疑对他来说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姝和说一就是一,说东绝对不是西。    有时候她就是这么固执,驷马难追。    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不曾进去。    —诗彻苑—  月池浸色,繁星昭昭。    李姝和着甜白广袖裙,她手中拿着小瓢,替诗彻的花浇水。    长婴在宫中最爱惜他的花,姝和也一定会养好它们。    不管他还有没有机会看到,还会不会回来。    苏息走的近了,道一句,“陛下万安。”    姝和手顿了一下,问,“今日怎么都不来早朝了。”    “出了些事。”他总不能告诉她,今日他差点入不了宫吧。    姝和想,或许是她给苏息的任务不甚简单。    长婴素来义气,可她实在不想因这份情谊害了他。    他该有一个好结局。    “无碍,”姝和瞧着月下因浇水而粼粼的小苗,许久才说,“他走了吗?”    苏息点点头,“走了。”    迟早要走的。    李姝和敛眸,“走了就好,”她抚着腰间的二勾玉,“活着总比死要好多了。”    没有阿玠,没有长婴。    李姝和独独一人入眠,她其实有时也很怕,很怕死。    但她无比清楚的知晓,置死地而后生。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要么生,要么死。不成功,便成仁。    苏息躺在他寝屋的床榻上,似是外边的月色引他无眠,他看着梁棁,曲肱而枕之。    他在想,为何父亲要盗走藏书阁的昭平史。    他在想,为何赵长婴拿到了令牌却不曾入宫。    他在想,很多事。    天晓又晓,春暖风拂面。    天渐渐热了,不知不觉,已是仲春了。    四月初的杏花凋了满地,只剩桃花越来越盛。    庸人自扰,哪懂闲花淡淡春。    苏息在早朝后回苏府时,碰见了在禁门不远处的赵长婴。    说来挺惭愧,苏息竟一连十几天都不曾见到赵长婴,完全把女帝给他的任务抛之脑后了。    苏息还以为,这个木头怂包终于脱胎换骨,却还是时时犹豫不决。    他走向赵长婴。    他看见赵长婴握紧了手中的腰牌。    苏息摇首,“去吧,她很想你。”    他在那夜见到姝和后,改变了要赵长婴走的决定。    本是一个果断决绝的人,可看到李姝和的落寞模样,又觉心难安。    女帝责他也好,罚他也罢了。    赵长婴僵在原地,半盏茶的时间他才缓过神,眉目舒缓。    他笑了,笑自己总是多番疑虑。    当长婴见到姝和时,她在诗彻苑。    玉兰花露出的苗长了一小节,有些花已经开了。    蝶群来,采芬芳。    她在那盆小玉兰花面前蹲下,就静静地看着它。    有一粉蝶停驻在姝和头上的桃花簪上。    她瞧着玉兰花眉眼弯弯,比今时的昀落花丛春景图还夺目。    赵长婴鼻子有些发酸。    许久姝和起身,在看到赵长婴的须臾,错愕唤道,“长婴……”    恍若,隔绝千年漏箭之距。    赵长婴咬了咬唇,疾步向她走来,在他想去抱她的时候。    姝和往后退了小步,低着头。    赵长婴不曾料到,他一愣道,“陛下?”    姝和抬眼已满目晶莹,顺着她的脸庞滑落湿了她的衣裳。    “你回来了?”    赵长婴鼓了鼓气,上前抱住她,“我回来了……陛下。”    福已共享,祸难同当?    “你……为什么要回来啊?”    赵长婴略微一顿,“陛下最清楚不过了……”    姝和哑着声音,“孤才不要你回来。”    不要你回来送死。    长婴抱紧她,亦是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我不怕。”    可是李姝和怕,她或许可以从摄政王手里挣到一点生机。    长婴呢?无权无势,无威无望。与李綮作对,他怎么会有好下场。    李姝和抓着他的衣袂,使劲全身力气推开他,“你快走啊!”    “孤一点也不需要你!”    在这巍巍宫墙里,你是我独一的好友。    你就是我所有的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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