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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府门前站了很久,我最终还是离开了。回到明月楼,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换了身干爽的衣服,爬上床拉开被子蒙着头。不过才离开几天时间,却像是过了很久很久一样,真的是发生太多事了,心下里疲惫得很。  回想着荀叔说的话,我不知道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以前的柏府家奴甚多,其中有没有姓荀的我不知道,但是荀叔所说的他的身世,应该不假。因为他给我看了他的契书,一张泛黄发旧的纸,年代久远。确切地说,那应该是他们荀氏一门的卖身契。荀叔说,他小时候心性颇高,不肯屈服于自己生来就是奴才的命运,对主子们的态度也甚为无礼,因此常常被打被罚。一次他因为言语不恭得罪了柏夫人,被家仆拖去打嘴巴,整张嘴都抽烂了也不肯低头求饶。这一幕恰巧被我爹,也就是那时柏府的少爷看见了,救下了他。  荀叔说,那是他第一次那么近看到我爹。以前总听人说“流风回雪柏如森”,他总是颇为不齿,好好的一个大男人却被形容女人的词来形容,在他看来,不啻于一种侮辱。可是当他看到我爹的时候,却不得不承认,“流风回雪”这四个字有多贴切。玉雕的面容冰晶似雪,放达的气魄流荡如风,天人之姿,旷世风骨,时人难以比肩。我一直都知道爹爹是个美男子,即使是赫连钰柴俊之流也及不上他,他和我娘站在一起就像烟雨朦胧的山水画一样美好,但没想到竟然还有“流风回雪”这一说,甚至连荀叔都会夸赞他。印象里爹爹一直都蓄着胡子,每次亲我都很扎人,娘也说过让爹爹把胡子剃了,他却不肯,娘后来也不再说了。不过我觉得爹爹蓄着胡子也很好看,很英俊,很威武。  荀叔说,他被我爹的风采折服了,可是自尊心使然,他却依旧犟着性子和我爹抬杠。我爹放他出府,还给了他一点盘缠,他们约定了十年时间,只要荀叔能闯出一番名堂轰动整个天下,我爹就脱了荀氏一门的奴籍,放他们出府。然而不过第九年的时候,绍焱六年春,荀叔就在武林大会上解开少林寺慧觉禅师被毒害的谜团,一举成名天下知,世人叹服他超凡入圣的医术,称他为“鬼医”。  之后荀叔又在药王谷留了一年,第十年,他回到帝都找我爹履行诺言。然而我爹已经不在了。同样是轰动天下,他成为举世皆知的名医,世人称赞,我爹却因为“贪墨”案被罢官抄家处以极刑,万人谩骂。十年时间埋身在药王谷钻研医术,荀叔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竟不知道我爹丝毫消息。不知道他入了朝为了官当了丞相辅佐幼帝震慑朝纲风光无限,然后又像燃过的烟花一般绽放后瞬间陨落。荀叔找到了他的家人,我爹早已把荀氏一门的契书还给他们,放他们自由。也正因为如此,荀氏一门才没有牵扯到我爹的案件中,幸免于抄家灭门之难。  十一年前的“贪墨”案轰动天下,朝堂上的参天巨树柏相被大理寺查出贪污岁贡六百万两,并且逼死押送岁贡的官差一十九名齐齐抹刀自尽。我爹因为此案身败名裂,一时间树倒众人推,其间后来的丞相李言默出力颇多。荀叔不相信我爹会贪污,四处明察暗访,想为我爹翻案,最终他发现那些押送岁贡的差役们在抹刀自尽之前早已中毒身亡了。只是任他身为天下闻名的鬼医,却弄不清那到底是什么毒。荀叔知道我爹是被人给害了,感恩于我爹对他们荀氏一家的宽待与恩德,荀叔毅然离开了药王谷,投身于大理寺当一名仵作,想查清案件的真相。然而十年时间一晃而过,他虽然查出了一些始末,却发现案情远比想象中要严重得多,令他不敢轻举妄动。  我问荀叔他都查到了什么,可是荀叔不肯告诉我,说是知道的多了危险也多。但是不用质疑的是,李言默是迫害我爹幕后最大的罪魁祸首。我请求荀叔把实情告诉我,但是他不答应,这令我颇为伤神,也忍不住有些怀疑他为何要藏着掖着,不肯坦诚相告。  胡乱地思来想去,竟一夜未睡。  鸡叫完三遍天亮了,我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出门,顿时就迎来一束束惊讶的目光,看着我满是怀疑与畏惧。  我被看得浑身发毛,忍不住讪讪地笑了一下,和大家打了个招呼。结果不笑还好,一笑之下,大家纷纷作鸟兽散,就剩我一个人满脸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所为是何。  这时候铁老头出来了,看到我愣了一愣。我原以为他也会扭头就走,没想到他忽然两眼精光一闪,满脸欢喜地扑了上来,抓住我的袖子一个劲地猛摇。  “你这个死丫头可回来了!”铁老头回头瞅了瞅四周没人,看着我压低声音说道,“你去哪儿了?!王爷他前天晚上在你门前站了一夜!下着多大的雨呀!早晨起来一看,浑身淋得都没人形了,把整个院子里的人都惊动了!”  “什么?!”我惊声地尖叫起来,“他在雨里站了一夜?!”  “是呀!我还以为……哎哎……你跑什么?听我说完呀!”  冲到王府,我顾不上门房的通报,一路夺门冲了进去。王府颇大,励园在东边,我从没有觉得那路这样长过。  “已经伤成这样,就是神仙也难救了,王爷……老奴实在是……”管家林伯一声长叹,声音里面颇多廖落。  只听赫连钰的声音轻轻响起:“林伯不必过多自责,世事无常,谁又能料到呢。”  说完他又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淡淡的惋惜,却更多的是从心无力的伤感。  我扶着门框的手颤了一下,顿时泪水跌落下来,一把推开门冲了进去。  只见书房里面,赫连钰一身家常的袍子斜倚在软榻上,一条腿长长地伸开来,另一条腿曲起,左手正拿着本书架在上面。抬头看到我进来了,颇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口,唤道:“颜儿?”  我扑到软榻前一把拉住赫连钰的手,眼眶里模糊着泪水,喉头已经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了。  “颜儿怎么了?”赫连钰看着我温柔地笑着,抬手擦着我脸上的泪水。  我不住地哭着摇了摇头,这才发现软榻旁边还站着老管家林伯,手里正捧着一盆拦腰断掉的山茶花,那萎奄的花枝乱七八糟地倒垂向下,已然是将要死掉了。  看到我怔怔地看着他,林伯又叹息了一声悲叹道:“小姐你回来了?你看看这山茶!被风拦腰刮断了,都怪我没照看好,把王爷新买回来的名品给弄死了……”  我张了张口呆坐在地上,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赫连钰,彻底无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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