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说得月明也彻底傻住—— 还想着不定要被怎样处置呢,兴许会用私刑让自己死一次,看能不能换回小月明的魂魄;或者是请道士、和尚等等高人收了自己这个妖孽,如何也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操作! 有心觉得傅昭哄骗自己吧,可方才那幕却是太过奇异,竟是如何也想不通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月廷则是一下红了眼睛—— 原来早在明姐儿从墙上跌落的那一刻,小月明,就已经永远的离开了自己吗? 即便那个妹妹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傅月廷却依旧打心眼里爱着她,眼前奇景,再结合这几日月明和往常大相径庭的表现,让始终对月明所言抱着怀疑态度的傅月廷终于相信,原来月明方才所说不是一时谵妄之语,而是事实。 怔怔瞧着月明,两行热泪潸然而下。只觉仿佛有一大团东西塞在心间,吐不出,咽不下。 “我知道你心里难过。”狂喜过后的傅昭这会儿也是神情黯然,强忍着肩部剧痛上前,轻轻环住一双儿女,长叹一声,“可天意如此……” 傅月廷低着头,眼泪一大滴一大滴的落下,往事一点点浮上心头—— 小小的明姐儿,软软的明姐儿,总是和自己闹别扭却依旧让自己止不住想要疼爱她的明姐儿…… 不是不懂父亲话语中的意思,也不是不喜欢现在的明姐儿,更不是不明白,能拥有这么多书籍,于傅家而言有怎样重要的意义,可一颗心却依旧不由自主的痛啊! “要记得,你是明姐儿的长兄,更是,傅家的长子……”傅昭哑声道,“不过是缘散缘聚罢了,天意不可违……明姐儿走了,又回来了……咱们须得担起身为傅家后人应尽的责任!” 旋即上前一步颤抖着双手恭恭敬敬的接过月明手中那几幅卷轴,一幅幅缓缓展开,挂在墙壁之上。 最中间那幅是一位面容清癯眼神清正的老人,正手持狼毫,挥笔作书;老人左边是一位一身白衣翩然的书生,静立高岗,潇洒不羁…… 一直到最后两位,一个是身着朱袍手捧笏板眉眼睿智的老人,另一个则是伫立莲池池畔,风华无双的贵公子…… “这是先祖,单名讳清,通儒学,好佛老,屡被征召,却高卧东山不愿入仕……” 傅清?月明眨了眨眼睛,这个名字,好像有些耳熟呢。 傅月廷则直接变成石头了—— 傅清?一定是重名,不是自己想的哪个傅清吧—— 如果说近代以来,有哪位大儒是被公认为旷古烁今成就最高的,傅清敢说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不独开办了景阳书院,由他做注传扬天下的书籍更是多达一百多部!就是现在,由傅清创立的景阳书院依旧是大楚可以和国子监并驾齐驱的第一大书院! 傅昭神情骄傲,手指一点点在画卷上滑过,最后停留在那位官员的画卷之上: “……这位是傅家第九代家主,也是我的祖父,你们曾祖父,历仕三朝,位居宰相……” “讳字明礼……” 傅昭定定瞧着面前这幅画像,崇拜敬仰之外,更有着不加掩饰的怅然—— 祖父执掌时的傅家,正是家族最兴旺的时候,所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却不料哗啦啦大厦忽倾,身为嫡系长子长孙的自己却是落得东躲西藏、苟延残喘的地步…… 月明只觉头上如同响了个炸雷般,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老天,要不要这么可怕! 别说自己,就是随便拉出个小孩子,都知道“傅明礼”这个名字啊,那真是太如雷贯耳了。那可是历仕三朝的贤相啊。 早在前世时便总听人言,说什么“天下才华,金陵傅家独占其中八成,余下二成,天下文人共分之”。 而傅氏家族的消亡也导致商朝文气大伤,令天下氏族与商离心离德。 这也是今上甫一登基,就重用傅家人的根本原因。 而现在,爹爹竟说,他才是傅家嫡系传人,自己更是傅家祖先口中的命定之人…… 不觉抱了下自己稚嫩的双肩—— 自己好像除了会武,其他什么都不懂啊。 不是说傅家女子全都是既可上厅堂又可入厨房,通琴棋晓书画的绝色才女吗…… 这压力可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什么: “不是说帝都已有傅家后人……” 这话却是天佑说的,虽然他语焉不详,可大致意思,月明却是不会搞错,那就是帝都傅家府邸已经迎来了久违的主人,眼下更是深受帝宠…… “那个小人如何配做傅家人!”傅昭脸色一点点冷下来,眼神凄楚之余更带上几分狠厉—— 如今窃据傅家的那位,名叫傅云岚,按辈分傅昭还要交对方一声叔叔。 傅云岚乃是庶子,他那姨娘生下他后便难产去世。父亲身为长兄,自来对他极为爱护。 甚至傅云岚一身才学几乎俱是从长兄那儿所得。 要说当初最先和当今皇上惺惺相惜结为挚友的也是父亲,可在确知对方祖籍东阳后,想到祖父的警告,父亲便渐渐有意和当今拉开距离。 并告诫傅云岚,远着些当今。 不想傅云岚即便明知祖训,却依旧我行我素。表面上答应了父亲,暗中却和当今走的更近。 当初由一干奸臣呈给商朝皇帝所谓的傅家和逆贼勾结的书信,几乎全是出自傅云岚之手。 更让傅昭不能原谅的是,当初父亲九死一生,脱离险境后第一时间就派人去寻傅云岚,不料前脚送走傅云岚,后脚就被官兵围堵,最终惨死…… “爹——”傅月廷懵懵懂懂的抬头,神情震惊而不可置信,“这些事,这些事,都是真的,您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从小到大,傅月廷的记忆中,至少有过四次这样把血涂抹在那本论语上的经历,第一次是傅昭要求,之后三次则是傅月廷自己偷偷跑进来偷偷尝试—— 倒不是说放自己的血会上瘾,而是傅月廷如何也不能忘记,当自己把流血的手指放在那本《论语》上时,父亲充满着无限希冀的眼神,以及瞧见那本书纹丝不动后,仿佛能把整个人都淹没的绝望…… 甚至有一次,傅月廷还曾瞧见父亲醉酒后把十个手指都割破的惨烈情形。 彼时并不懂为什么一定要把血涂在书上,还得把书给拿起来,却不妨碍傅月廷认定,如果自己能做到,或者笼罩在傅家上空的阴霾就会散了吧…… 可每一次,不管他涂抹上再多的血,结果却都是失望…… 彼时想不通的种种,却在这会儿豁然开朗。原来,父亲,以及自己身上背负着这么一段血腥过往…… 傅昭摇了摇头,眼睛已是通红一片: “爹一个人背负这些仇恨就够了……不是明姐儿回来……” 无法解开那几句偈语的含义,爹或者会到死才敢把这些事情告诉你。毕竟,那个小人现在手中掌握着自己根本无法抵敌的势力,真要直接对上,也不过自取死路罢了! 现在好了,有了这些书籍,傅家振兴不过是时间问题…… 傅昭清了清嗓子,刚要再嘱咐些什么,忽听得外面有嘈杂的声响传来,分明是有什么人冲进了院子里。中间还夹杂有季氏有些虚弱的惊叫声。 房间里三人神情顿时一变。 月明最先冲出来,一眼瞧见院内的情形,气的眼睛都要冒火—— 却是方才被自己打出去的徐庆两口子并张嫂去而复返,只这次,来的不止他们三个,还有之前在铺子里和徐庆密谋要对傅家下手的张达并几个一看就是街头无赖的主。 闻声出来的季氏早已吓得面色如土。她素来胆小,只昨儿个亲眼瞧见丈夫满身是血的抬回来,再有儿子也伤了一条腿,女儿又小,即便吓得面色煞白,却依旧强撑着站了出来,流着泪道: “徐大哥,大嫂,你们要做什么?老爷伤得重,你们就是有什么事,也等他好一些再来……” 话未说完,却被丁氏尖着嗓子打断: “你也知道傅兄弟受了重伤啊!叫我说啊,傅兄弟会这样,分明就是你们妨的了!不然怎么会那么巧,一样从清河沟出来,这爷俩都受了伤,明姐儿一个丫头片子却是好好的!” 夫妻两人被月明丢出家门时,都有些晕头转向。 正不知所措,不想女儿徐月娥却惊慌失措的寻了过来,告诉了他们一个不得了的消息—— 她方才出去,不想却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就是之前和月明一块儿欺负她的小乞丐。 更从陪着小乞丐的总兵公子彭玉麟那儿知道了一个可怕的消息,那哪儿是什么小乞丐啊,分明是帝都来的贵人。 徐月娥吓得魂儿都飞了,唯恐当初自己骂月明和小乞丐的事被对方怪罪,就赶紧上前道歉,不想那小乞丐却是直接撂下一句“不认识”,转身就走…… 听了女儿的话,徐庆夫妻不是不惶恐的,却是转瞬察觉到里面好像有不得了的事情—— 要是真和徐月娥说的,小乞丐,不对,应该是那位贵人和傅家关系颇好,如今傅家遭了这么大难,怎么也要护着一二才对…… 现在傅家遭逢大难,人家却连门都不踩…… 徐庆心略盘算了片刻,竟是直接跑到了郑郎中那里,询问傅昭伤势到底是怎么回事,却被告知,并不是被山上石头砸到,而是被刀剑扎的。 前后一联系,徐庆立即意识到不对,甚至推测出另一件事,难不成傅昭肩上的伤,根本就是和贵人有关? 甚至换一句话说,根本就是月明那个死丫头得罪了贵人所致? 这样一想,也能解释为何那个死丫头之前一直不是一般的受宠,眼下却沦落到要不受宠的傅月廷替她求情的地步! 当初,能利用姑母的死,让傅昭和妻儿离心离德,这会儿自然能利用这件事,让傅昭对包括傅月明在内的其他傅家成员彻底厌弃。 等让傅昭把那娘儿几个扫地出门,就剩他一个重伤卧床的人,自己想做些什么,还不是再容易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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