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的组合

Nicole和田雨成了一对“形影不离”的共同体，在这个学校，田雨在哪里，哪里就有Nicole。她总是跟在田雨身后，不说话，不叫人，田雨走她就走，田雨停她就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这对著名的“组合”竟然传到了董事长的耳朵里了，听说主任会议的时候，难得夸人的董事长竟然表扬小学部工作出色，在灭绝师太的带领下师生的“凝聚力”得到空前的提升，据说家长“好评如潮”。　　灭绝师太开完大会特意把田雨叫到她那间宽大的办公室，和她“促膝谈心”，先是讲了一堆教育理论，接着又谈了学校的现状以及董事长的宏伟蓝图，最后灭绝师太夸田雨是个非常有“天分”的老师，意味深长地说她未来前途无量。　　陈思佳听了田雨的转述比田雨要兴奋一百倍，她说她来这个学校两年了，还从来没听灭绝师太夸过哪个老师前途无量，陈思佳甚至开始预测不久的将来田雨的工资会翻几番了。　　田雨笑她人来疯，表扬的话谁不会说，对于灭绝师太来说还不是想要几箩筐就有几箩筐。　　陈思佳不服，让田雨拭目以待。　　事实证明，还是陈思佳更了解灭绝师太。　　田雨涨了工资，工资条上外籍生那一栏赫然多了100块钱，这大概就是灭绝师太所说的“前途无量”了，田雨哭笑不得。　　　　深秋，第一股寒潮来临，田雨因为那个特殊的“共同体”依旧稳居嘉仁国际学校风云人物的榜首。　　就连“笑面虎”年级组长都对田雨另眼相看，还特意在年级会议上表扬了田雨不怕付出，耐心可佳的工作劲头。　　田雨看着组长横纹交错薄如蝉翼的笑容，只觉得心里莫名地涌上一股恐惧。Nicole不闹了之后一直跟着田雨，大家都以为是田雨运用“非常手段”收服了Nicole，并不明白Nicole只是受到父亲的威胁，怕她汇报给她爸爸不敢闹事而已，她跟在田雨身后看似乖巧，实则是一种变相的抵抗。　　田雨问她话，10句最多答1句，还是或点头或摇头，田雨不止一次提出让她去和小朋友一起上课，她一次也不接受，田雨多次安排小朋友和Nicole一起做游戏，她从不领情，总是冷冷地把小朋友晾在一边。每次听到小朋友可怜兮兮地对她说：“田老师，她不跟我玩。”田雨总会无奈地再安排小朋友却找别的孩子玩。　　Nicole第一次对田雨表现出亲近，是一次在走廊尽头遇到年级组长。　　田雨照例微笑着和组长打招呼，Nicole却突然从身后捉住了她的手。田雨和年级组长皆是一怔，还是组长老练迅速就笑眯眯地弯下腰和Nicole说话，Nicole不回答，攥着她的手却越来越紧。　　田雨再不经事也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私下里她偷偷问Nicole为什么那么怕于老师，Nicole看着他不说话。　　田雨没有再继续问，Nicole却开口对她说，“于老师让同学关我到厕所，不能放出来，还用thimerosal（消毒水：沾了消毒水的抹布）擦窗台，”说着Nicole便把手伸给田雨。　　触目惊心，雪白的小手，指头梢密密麻麻的蜕皮层层叠叠像山地的梯田一样一层接一层——那是消毒水强烈刺激的结果。　　田雨不敢去想，这么小的一个孩子，竟然用这样的手段。那些老教师对付孩子又让孩子不敢和家长说明的手段她早有耳闻，可今天第一次亲眼目睹，心底的震撼程度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田雨不知道Nicole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她爸爸，大概是告诉了吧，不然他也不会坚持要给Nicole再次调班，而且是调回她这个“旧仇人”的手里。田雨无从得知他不给女儿换学校的原因，大概也有难以言说的苦衷吧，不然以他的古怪性格没有跳起三尺高真是奇怪。　　田雨突然有点同情这对父女，父亲对女儿毫无原则地溺爱，唯独在上学、寄宿这件事上这么狠的下心，大概也是真有解决不了的难题吧。　　她拉紧了Nicole的手，牵着这个幼小而娇嫩的身躯一步步走下楼梯。一念之间，她忽然就觉得自己仿佛也对这副幼小身躯的主人有了不一样的责任。　　田雨和Nicole的这一次突然牵手，并没有如她所愿让两个人的关系更进一步。　　Nicole依旧不去上课，不去午休，田雨去哪里她就跟到哪里。田雨曾尝试着带她去上课，可无论她如何劝说、鼓励，甚至严厉地训斥，可Nicole就是不去。　　田雨把这种情况汇报给了灭绝师太，灭绝师太淡淡一笑，说融入集体需要过程，要她不要心急。　　田雨眼看着汉语拼音的课程已经结束，Nicole看到“a”依旧读“A”心中的滋味十分复杂。陈思佳说初出茅庐的她把教师的责任感看得太重，她经过两年磨炼已经“超凡脱尘”，陈思佳还把她这两年的研修成果毫无保留地传授给田雨——这个学校的家长并不在意学生的学习成绩，只要吃好、完好、不出事故才是王道。　　田雨依旧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每每看到Nicole蓝盈盈的大眼睛盯着她看，心中都有一股莫名的愧疚。　　她曾多次明确告知过Nicole的监护人她现在的状况，谁知对方只是清清淡淡地嗯了一声。　　田雨在一次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拨通了Nicole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的电话，措辞激烈地向他表示，他这样纵容Nicole一定会害了她。现在，所有的小朋友都已经进入学习汉字的阶段了，而Nicole连汉语拼音还不认识，作为家长希望他能够重视起来，配合学校的教学活动。　　田雨在滔滔不绝说了半个小时之后发现对方一直没有出声，她小心翼翼地“喂”了一声，电话那头轻轻嗯了一声。田雨突然有点心虚，慌慌乱乱地问对方有没有听明白她的意思。　　一阵沉默之后，电话那头问：“请问汉语拼音的作用是什么？”　　田雨一口气差点没倒上来，突然间想到他们是“外籍人士”，语气才缓和下来，详细而耐心地为那位不懂汉语拼音的“中国人”讲解起了学习汉语拼音的目的和作用。　　当听到汉语拼音最主要的功能是辅助认识汉字，对方又开口问：“请问多少汉字可以通过？”　　田雨现在已经掌握了跟这种主谓宾不全的人说话的规律，她问：“您的意思是问在整个二年级掌握多少汉字算是及格吗？”　　对方答是。　　田雨答：“800-1000个”　　对方又问：“多少可以毕业？”　　田雨答：“整个小学阶段的识字量在3000左右。”　　对方答：“Nicole认识2978个汉字。”　　田雨突然反应过来了，顿时气得一股热气涌到头顶，她极力平复了一下想骂人的冲动，尽量心平气和对对面道：“陈先生，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个孩子毕业的标准不是用识字量来计算的，毕业考试也不是拿出一大堆汉字让学生一个一个辨认。语文是一门综合性非常强的课程，对学生在朗读、写作、理解、表达方面多有着非常具体而严格的要求。她认识2978个汉字这非常好，但是一道简单的看拼音写汉字的题目，她连最简单的“人”字都拼写不出来。也许您会觉得这并不重要，我不知道您对她的要求是否仅仅是认识更多的汉字，能独立阅读就可以，对于您的教育观念我不发表任何意见，但是您有没有想过，Nicole她现在生活在一个集体里，其他小伙伴都做出的题目她做不出来，其他小伙伴一起谈论的题目她插不上话，这会导致非常严重的后果，Nicole无法参与交际，到目前为止她一个朋友都没有，这在集体生活环境下是一种非常糟糕的状况。抛开学习、考试、成绩不说，从单纯的做人来讲，我们是否应该在她幼年时期就让她懂得迎难而上，而不是遇到困难就绕开，更不是觉得我已经可以了，怀着‘我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一节一节上课，一页一页写作业，可是我已经能够达到毕业的水平了’这种心思，除了助长她骄傲自满的情绪，让她没有朋友之外没有任何效用。把语文和认识多少个汉字对等起来是一种非常不科学的认知，是对学习语文的根本性目的和作用的错误理解……”　　这时对方突然问了一句：“语文的根本作用是什么？”　　田雨一愣，顿了顿，铿锵有力地答：“更好地理解生活。”　　对方倏地笑了，声音居然十分悦耳，然后对方说：“田小姐你的“表达”口若悬河。”　　田雨愣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家长！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田雨生气了：“请叫我田老师，我们中国不称呼老师为某某先生，某某小姐。”　　正在田雨极度泄气的时候，对方竟答：“好，”然后又说，“可以按照你说的做。”　　田雨又是一愣，半天才道，“谢谢。”　　后来田雨还跟陈思佳抱怨，万分懊恼自己当时的反应。明明是自己作为一名极度富有责任心的人民教师，不忍心看到一个幼小的孩子就这样被排除在群体之外，眼看着别的孩子都在起步，她却缩在原地不前心里过意不去。　　按说，正常情况下家长应该万分感激，积极表达对她的谢意和感激，热情赞扬她的高尚师德才对，可到了Nicole的家长那里，竟然变得像是自己找上门苦苦哀求人家似的，好不容易人家同意了，自己还得开口道谢，表示一万分的感激。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自己到底在干一件什么吃力不讨好的事！　　Nicole本来就出了名的难对付，好不容易现在可以勉强跟着走完一天的流程。目前，家长和学校对这种情况都已经十分满意了，自己这是抽了哪门子的疯，竟然主动给自己添堵？　　田雨越想越心堵，越想越对自己的智商失望。现在退缩已经来不及了，自己提出意见时主任不过一笑，而家长那边更是好说歹说人家才勉强点头。如果现在自己又说不干了，后悔提出那样的建议了想要收回，主任那边且不说，想到那个口罩男，田雨心里就犯堵。　　不用想，他肯定又要用那种淡淡的，嘲讽一样的笑声回答她。田雨不愿意被人看轻，心里憋了一股劲，既然是自己提出来的就应该由自己承担后果，初出茅庐的一腔孤勇劲头促使她憋着一口气勇敢向前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