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爱情为奸 天气发凉,这是个不会有雪的冬天。只是潮湿,突然的细雨。 这就是南方,广东,春天会让人潮湿得皮肤淌雾。但没有雪的冬天,是像风一样刺入骨头的。 在我妈的理解中,我姐姐是不可能谈恋爱的,或者是不可能早恋的,我姐姐是那么白净,换我妈的角度来思考,我姐姐就是一盆清水,哪能被男人这一粒泥给搅浊了?男人的话听不得,尤其是毛都还没有长齐的小屁孩。 “你谈恋爱怎么能够瞒着我呢?”我妈的声音像要把空气劈碎。 “我告诉你……你就会同意?”我姐姐的眼睛亮了。我就坐在椅子上听她们说话。“不会。”这是我妈说的,我姐姐的成绩下降得利害,我妈把以前的事拿出来说,“瞧你现在都沦丧什么样了?以前成绩多好,现在连半免学费的名额都没有,更别提奖学金了!你被那小子害成什么样了!” “他没有害我!” 我看傻了眼,也听疼了耳朵,一定有什么风沙刮了进去。这是我第一次见姐姐顶撞我妈,她以前总劝我,心尚啊,一定要忍忍。一定要。有些事忍忍就过去的。 现在,她还是长得像我姐姐的姐姐,同样的皮肉骨头,可现在她用这张嘴巴对我妈说,“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爱!” “第一次?难不成我不爱你吗?” “是啊!你哪里爱我了,你整天打我和心尚!整天找我们麻烦!你从来都只是为了你自己!你想要我努力,好给你面子!所有的担子都给我挑!好替爸养你!我只是你的傀儡而已……” 我的眼睛颠簸得厉害,因为我看见我妈咬牙切齿地说:“顾宁静,我真是白养你了!没良心!骚货!”接着,言语发射完毕后,是我妈长满茧子的手落在了我姐姐的右脸。用力的,我姐姐被我妈扇了一耳光。 比起一耳光。言语实在锋利得多。也疼得多。 我看见我姐姐往外面跑了出去。我也看见她的泪水,从眼睛里跑了出来。姐姐。姐姐姐姐。好姐姐。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看见她躲在门外,眼泪几乎割断空气。一大串,伤心比一大串还要多。“姐姐,回去吧。”我说。 “不回去。”她一边摸着红眼眶,一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 “她都没有像我这样砍你呢,一耳光,没什么的啦。”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人,看见过书上说人遇见比自己倒霉的,心情就会舒服些。 “心尚啊……这次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不是你说吗?忍忍,凡事都要忍!” 我的声音一出嘴巴,我姐姐就又哭了,我仿佛做错事一样,姐姐,对不起。她的眼泪“叭拉”一声掉在水泥地上。多么好听又痛苦的声音。 事实上,这件事越来越严重,越来越不会平淡。我姐姐答应我妈暂时不会去谈恋爱,专心学习,而且还说谢帆的家庭很好,有车有房,家在县城。我妈算是不干扰了。这也只是我以为。事实上,我的确太年轻。不知道套路。不知道女人永远不会相信女人。 我也不知道爱情是有多么疯狂的事情。 直到我妈将真相浮出了水面。爱情,我姐姐的唯一。每天都会盘踞她脑袋的上瘾物质。仿佛鸦片。比鸦片更毒的是,□□。比□□更毒的,其实是爱情。 我姐姐一直和谢帆在学校里光明正大地谈恋爱,整个班级都知道,甚至连老师都知道,她根本藏不了。她的爱情就是一团烧得火旺的欲望。就是一朵引诱人摘去的玫瑰。他们接吻。忘乎所以地接吻。 我妈根本不放心谢帆,也许我妈比现在年轻二十岁的时候,可能会相信任何男人的话,就像相信我爸,他说,我可以给你幸福。我可以给你好日子。我妈信了。信了就生下了我姐姐。还有我顾心尚。 我妈调查了姓谢这家人,姓谢的人都聚中在一个村子里,离我们镇有点远,靠近海的另一边。那是个小小的村子,跟我们以前的老家差不多,人少,卖猪肉的在街道里推着木板做的小车。地面是厚实的泥巴,没有平滑的水泥。 阳光往那儿照,闪闪发亮,像别人丢的鱼鳞片。 村口坐着几个上了年纪的女人,问她们知道谢帆这个人吗,她们全都说不知道。我妈在太阳底下有些热,便挥手扇点风。这时候有几个男孩在打打闹闹,我妈顺势问他们,知不知道一个叫谢帆的男生。没想到他们都说知道。 那知道他的家吗? 孩子们都说知道。我妈叫他们带自己去,赏他们五块钱,小孩子笑得眼睛都没了,争着带她去。去是去了,可把我妈整个人都给懵了。面前的房子是一层的茅草屋,都什么年代了,这屋子单是被风吹几下,就看起来心酸无比。 我妈问那些小孩:“你们是不是搞错了,这里有人住吗?” “有咧。就是谢帆和疯婆子住。”小孩“嘿嘿”地笑,我妈问疯婆子是谁,他回,“疯婆子就是他妈呗,大家都这么叫!那个女人整天疯疯癫癫的,头发像鬼一样,身上有屎臭呼呼!我们都讨厌她!我们经常拿石子丢她,有一次我扔在了她的鼻子上,她疼得‘嗷嗷’叫!鼻孔流了两道血,真蠢!” 小孩们仍“嘿嘿”地笑。特别高兴。笑得那么天真可爱。我妈问到他们家不是有车有房吗?他们便笑得更厉害了,仿佛要断气一样。仿佛他们就要当皇帝了。 后来,我妈才知道谢帆一家的事全是我姐吐出来姐的谎言。谢帆出生在一个特别贫困的家庭,父亲在他六岁的时候就死了,听说是因为艾滋病,没有了父亲的一份力,他们生活得更加节衣缩食,谢帆因为穷,十岁才读书,跳过幼儿园、学前,直接上一年级。不过因为他从没吃过什么好的,没有饱过,造成营养不良,而跟一年级的孩子差不多。人一矮小,脸也就会觉得嫩。 在初中的时候,尽管他和我姐姐同级,但他却已经成年了,比我姐姐大上好几岁。谢帆还有一个弟弟,不过也死了,死的时候才几岁,刚会说话就出了一场车祸,被无牌的摩托车碾了过去,小小的孩子骨头软肉也软,像老鼠一样“吱”了一声就死了。死得那么快,又沉默。却惨不忍睹。 孩子身上都是血,把身体压得扁扁。就像贴在马路上的死老鼠一样,被血水浸泡着,比起可怜,吓人更加多。肇事者早已经逃逸了,连回头看一眼的功夫都没有,直接压过去,听到那惨声,听到那柔软的东西失去了动静,就这样不回头。 血迹在车轮下滚动。直到滚到草地里没了踪影。把草染红了,车轮倒是干净了。在平整的水泥路上踩了油门,没有留下一点痕迹。谢帆的妈妈就这样疯了,祸不单行。一下子失去两人。她整天忘记这忘记那,还流口水,甚至屎尿不知道处理。披头散发。 谢帆的妈妈并不是一直都这样疯疯癫癫,有时候,她就恢复正常了,眼睛还是那么亮。那么清楚。只不过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醒来总是莫名其妙一身伤,她问儿子。谢帆回她:“妈妈你糊涂了,不小心跌了都不知道。” 她点点头,说记忆越来越不中用了。 跌了一身伤,又不是孩子,还不知道怎么跌的。 哎呀,老了。 不过啊,做人最重要就是干净,来这世界也是,走也是。 说完,她就去洗澡,那种劣质的香皂干巴巴的。然后就去织网。每天把背弓得弯了,像麦穗一样,才赚丁点钱。 其实哪里是她自己跌的,不过是她疯疯癫癫时,给村子里的孩子们弄的。 “疯婆子要来了!我们打她!哈哈哈!你看她哭了,看她表情,好好笑!” 孩子们高高兴兴地喊:“疯婆子!疯婆子!一身屎!” 没想到她被这群熊孩子砸得头破血流,也跟着他们一块笑了。并且比他们笑得还要响亮。天真无邪。额头上的血迹,像花一样腐烂。 谢帆自己根本没有钱,哪里是在县城买了房子,都是我姐姐自己随口编的,他家我姐姐早就了解清楚过,并且还在人家那里过夜。谢帆没有骗人,从头到尾都是我姐姐自己在骗我妈。 她要的爱情,让她学会了说谎。 当时我妈进他们家,问谢帆的妈妈知不知道顾宁静这个人。她说:“我知道,顾宁静是我儿子的女朋友嘛,人好看又礼貌,听说学习还很好。我儿子带她来过夜几次。她还喊我妈,小嘴叫得甜,我还给她煮过大鸡腿,这孩子吃得津津有味……” 我妈差得就听坏了心脏、气出了血,我姐姐身为一个女孩子,居然偷偷在这里过夜,就这破地方,还没有床,跟个猪栏一样,她居然睡得下去?还不赶快跑?还心甘情愿? 我妈捂着胸口。面前这个女人又变得疯疯癫癫了,还问她是谁。一身的屎臭味,看这草屋子,我妈差点哭了出来。 回到家后的每一个人,是一场灾难,不亚于2008年的一场名叫“黑格比”的台风,将我们这片海的大船冲上岸。一棵树跌落。我们家的窗户差点裂开。 “顾宁静!你居然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这种东西可以拿来骗我的吗?他们家穷就是穷!”我妈的声音仿佛台风。 而另一个台风是我姐姐。她们在相撞。 她们在破坏彼此。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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