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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依旧是天没亮。  沈耽趿着草鞋,挑起箢篼往山田出早工。  六月的天气,巳时二刻以前还算凉快,过了三刻,热得人能炸。    青葱的山岭,远远看去,一只高瘦的身影来回在山坳间。  是沈耽在不知疲惫的忙碌。    大茶七月初成亲,折腾这么久总算定下来!  他去橘子林找沈耽,才知道沈耽这段时间一直在忙活山田。    晌午后,大茶来桑树岭这边一趟。  来的时候正撞见沈耽在踩田。  十来亩刚刚铺上黄土的山田,踩了七八亩。田坎用大石头垒砌,中间放着沈耽的晌午饭。几张玉米饼和一罐子水。    听说沈耽要扩张亩数。  这么远远看去,果然像要大干一场的样子。    “二茶。”大茶站在田坎的阴凉处给沈耽招手。    沈耽裤腿挽在膝盖,腰腹被麻草绳勒得紧紧的,站在田里转身,“什么?”    “上来,找你有事说。”    沈耽拍拍小腿上的泥,弯腰提起自己饭菜筐子往大茶站立的阴凉处走。    两兄弟在林子里席地而坐,沈耽大口大口吃玉米面,含糊不清问:“怎么了大哥?找我什么事。”  大茶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为了我成亲的事。”  沈耽点点头,问:“定在哪天。”    大茶难得露出大青年男人的羞涩,开口道:“你是知道的,原本定在四月,后来去徭役。现在定在七月初,娘说七月初旬会有好日子。”    沈耽单手捧着罐子仰头喝水,闻言恭喜他大哥:“马上就有新媳妇儿,高兴坏了吧。”    说到这里大茶却没怎么高兴起来。抿了抿唇,半天没开口。  沈耽继续咬玉米面,问:“怎么了,遇事儿了?”  大茶咽下一口唾沫,才说:“不瞒你。为了碧欣,我和我娘有了隔阂。她不大喜欢碧欣的性子,说太无拘束。也看不上碧欣一家人。”    这事儿沈耽略有耳闻。  他问:“那你喜欢那姑娘吗?”    “这是自然。”大茶笑道:“我很喜欢她,除了她,别的姑娘再好,我也是不要的。”    沈耽笑了笑,咽下嘴里的饼面,道:“大哥,我说一句。”  “嗯,你说。”  沈耽放下罐子,道:“自古来好像都是媳妇儿怕公婆,虽然我是不大赞同,觉着家庭和睦才最重要。不过大伯母的性子我瞧着挺好说话的,如果有她不喜欢的姑娘,想来那姑娘也是挺厉害的。”    “碧欣就是脾气撅了些,也没她们说得那样烈。”大茶在为自己的新媳妇辩解。    沈耽摆摆手示意他知道,只是说:“可明知两家还在商榷婚事,开口就管你们家要十两的彩礼,是不是太多了?”    沈耽舔舔嘴唇,道来:“倒不是咱们当男人的小器。可这不符合村子的风俗。”    大茶叶点点头,女方家确实要得太多了。  ——  按照大俞现在的经济水品和物价,农家子的男方彩礼在二两至三两就是顶天包办。  那家人都翻多少倍数了。    大茶苦道:“她家就她一个女儿,其余四个都是儿子。”    “哦——”  沈耽正在喝水,闻言险些喷出来,笑道:“感情都在这一个女儿身上要回来。”    他拍拍大茶的肩,稍加劝解两句:“大哥,娶女人最首要不看男方彩礼女方嫁妆,得看两家心意,彼此是否诚心实意嫁娶。你这个,得慎重。”    大茶眉头皱成川字,一把抓着沈耽的手。  “二茶,说到这事儿,大哥要拜托你。”  沈耽点点头,“成,你先把手放开,弟弟痛。”    大茶要说的事儿给沈耽说懵头了。    沈耽微怔。  大茶急了,直接求:“二茶,帮哥这个忙,求你了。”    沈耽顺顺喉咙里咽半截儿的玉米碴子。嘴角肌肉抽搐。  “十两?”    “二茶,救命钱,借给大哥低过这阵儿,求你了。”    沈耽正了正身子,低头咬玉米面,说:“钱借给你没多大问题,不过你要这钱干什么?”    大茶咬了咬牙,回:“其实碧欣跟我说的是二十两彩礼。”    “二十两?”沈耽玉米面堵住嘴,这次险些惊掉下巴。    大茶点点头。    沈耽苦涩笑了笑。以他自己目前的能力,弓背在田里干一年到头也挣不到二十两。大伯估计也强不到哪儿去。  他们又不是县城的人,说实话,二十两对于底层劳动百姓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难怪大茶不敢讲实话。    沈耽摇摇大茶的胳膊,笑道:“哥,你这媳妇儿,不要了,成不。”    “二茶,都这个时候你就别和我开玩笑了。我心里着急着呢。几个兄弟我就只管你借钱,再没人能帮哥了。”    “我知道。”沈耽皱眉道:“钱还是其次。不过你这媳妇儿娶来真是过日子的?”  沈耽认真道:“我换句话说,她过来能和你过农活日子?”    大茶顿时无言。样子十分为难。    沈耽摇摇头,说:“这样大哥,我今儿下午还有不少活儿,你晚上来我家,我把钱给你。”    大茶低落到低点的情绪瞬时被点燃,“当真。”    沈耽笑着点点头:“我就你这么一个大哥,你就成这一次亲,我当然要帮。”    “好兄弟!是哥的好兄弟。”大茶高兴坏了,抱着沈耽不松手。    沈耽:“不过哥,话我还是要劝你。就这样的形势下,媳妇儿该不该要,你自己可得掂量清楚。别娶家来闹得不安宁。”    大茶拍拍胸脯:“你放心,碧欣都给我承诺过了,过门以后全听我的。”    沈耽笑了笑,“成,那你先回,晚上月亮过了树梢再来找我。”他收工有点晚。    “哎,那我先走了。”大茶起身拍拍屁股上的泥土,小跑了几步,回身看着沈耽:“二弟,多谢你。”  沈耽摆摆手,没事儿。    ——    这头,沈耽对付完晌午饭,戴起草帽接着下田干活儿。    天气实在太炎热,沈耽扛不住就近找了山泉口,站在下头淋湿周身,凉快透了再出来干活。  午后的太阳愈加毒辣,他新番的土壤被晒成大列粑,开缝儿。  傍晚,沈耽又挑着粪桶去蓄水浇地。浇完地重新翻土。    养一片贫瘠的土地就像养育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要付出挺多心血。    月上柳梢头,沈耽拖着虚脱的身板儿往家走。  大茶早早等在枣树下,正和河豚闹着玩。    “大哥。”沈耽将箢篼放在廊下,喊他过来,“等我一会儿,我进去找钱。”    不一会儿出来,沈耽将灰布包裹递到大茶手里,“十两,给你。”    大茶脸上有些挂不住,愧疚道:“你的钱来的不容易,大哥答应你,过了这段时间我一定想办法还你。”  “哦,对了,我给你带了饭来,你先吃。”说着,大茶将凳子上的饭菜筐子递给沈耽。    “多谢。”沈耽接过来坐在矮凳子上刨饭。    大茶憨笑:“该是我谢你。”大茶还有些不放心,“二茶,这事儿不能让我爹娘知道,成不成?”  沈耽点头,“好,我不告诉他们。”    大茶感激得搂紧了沈耽。两人聊了一会儿,大茶趁着月色拿着钱走了。    沈耽在枣树下乘了会儿凉,末了才去庖房烧水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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