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

“你……你究竟生了什么病？怎么弄成了这般模样？”英贵妃走至床榻前，直看了皇帝半晌，然后才开口问道，声音里隐着一丝颤抖之息。　　　　“阿蕴，真的是阿蕴回来了，我……我没事……只有阿蕴肯回到我身边，我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凤怀成一边自榻上伸手，面上浮上笑容，另一手却是抚上了自己的胸口，语音断断续续，一副虚弱至极致的模样。　　　　英贵妃见了他这样子，眼眶一湿，便坐至榻边，伸手握住了凤怀成修长瘦削的指头。　　　　“你到底怎么了？”英贵妃又问了一声，眼泪就忍不住掉落了。　　　　见她落泪，凤怀成一阵惊喜，忙将头靠在了她的肩头，一边轻唤着她的名字，一边又微微地喘着气，眼内也几乎要落下泪来。　　　　一旁的凤珞儿看了两眼，突然间便觉得自己这个爹实在是矫情得很，常听舅舅教育族中子弟，他说“男儿纵是流血也不流泪”，可是眼前这个靠在娘亲肩头，病歪歪想要哭的爹是怎么回事？他真是那个自寒门出身，然后纵马驰骋天下的开国皇帝吗？　　　　“珞儿，快来见过你父皇。”英贵妃突然想起她来，便唤了她一声。　　　　凤珞儿答应一声，也至了榻前。凤怀成一见她过来，兴奋得立刻直起了身子，眼睛内泛出惊喜的光芒。　　　　“珞儿，珞儿，你便是珞儿，我的小女儿？”皇帝一边声地问道。　　　　凤珞儿状似乖巧地点点头，其实心里很想翻个白眼。　　　　凤怀成喜得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凤珞儿很想挣扎一下，可是这病秧子爹的怀里很温暖，身上虽有一股淡淡的药味，却是很好闻，她想想便就随他搂住了。　　　　可是他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气息怎会这样的干净？不对，这药味也不对！根本不是重病之人服用的药味？凤珞儿顿时迷惑不解，她心里一动，便伸手抓住了皇帝的手腕，口中更是委屈万分的道：“皇帝老爹，我都这么大了，才第一次见您，珞儿真是好想您……”　　　　凤怀成听她用软糯的声音唤他“皇帝老爹”，顿时心里柔软成一片，想他出身寒门，自小便是唤自己的父亲为“爹”，这个自小在宫外长大的小女儿，一见她就亲昵唤他“皇帝老爹”，更是让他想起自己的幼年时光，对凤珞儿的怜爱之情也油然而生。　　　　“珞儿，真是对不起！当年惹得你娘亲生气，你娘亲一气之下回了明月山庄，糊涂老爹竟然都不知道你娘亲怀了两个月的身孕。后来知道了，派了好多人去接你们，可是你娘亲一直都不理我。现在总算好了，我们一家人总算可以团聚了……”　　　　凤怀成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话，便又有些喘息起来，英贵妃忙拍着他的后背道：“好了，别再说话了，你歇会儿，以后，我和珞儿陪着你，好好地养病……”　　　　英贵妃的声音透着抑不住的心疼之意，凤珞却是眨了下眼睛，自皇帝怀里起身，然后对着英贵妃道：“娘亲，你看皇帝老爹的嘴唇都有些干了，您去叫人送些茶水来吧。”　　　　英贵妃一听，果然急着起了身欲去门口唤人。　　　　英贵妃刚走出幔帐之外，凤珞儿便从凤怀成怀里跳了出来，站在地上将脸转向凤怀成，然后伸出白嫩的食指一指他的脸，挑高了一双秀气的眉就道：“皇帝老爹，你装病！”　　　　凤怀成闻言吓了一跳，将眼睛瞪得老大，嘴巴也惊讶的半张开了。　　　　“珞儿……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凤怀成倒也不抵赖，只是惊奇万分，自己演的这般滴水不漏，还特的熬了夜，又让小宫女给他敷了点粉，让自己面色变得苍白，他甚至还用了一点药膳，就是为了让自己身上闻起来有药味，可是这个才十岁出头的小娃娃是怎么发现的？　　　　他一抬手，便忽然想起她刚才用指头按过自己的手腕处，心想遭了，明月山庄一向多有能人异士，这小丫头，定是学了些岐黄之术，刚才装着和自己撒娇，实际给自己诊过脉息了！　　　　“哼，你想让我娘亲回宫，便装得病入膏肓来骗我娘亲心疼你。你太坏了，怪不得我娘亲要不理你！”凤珞儿将脑袋一撇道。　　　　“嘘……好珞儿，乖珞儿，别大声。老爹承认骗人是不对的，可是，老爹实在是太想你娘亲了，万般无奈才想出这样的办法，你替我保密，帮我将你娘亲留在宫里好不好？好不好？老爹求你了……”凤怀成说得诚恳之极，就差给凤珞儿作揖了。　　　　凤珞儿歪着脑袋想了半天，眼前这皇帝老爹的模样实在是可怜巴巴的，娘亲虽是生他的气，可是心里分明是放不下他的。也罢，便帮着他骗一回娘亲，让他两人破镜重圆一回吧。反正过个几天，自己将这皇宫玩过一遍，到时候就和娘亲再回明月山庄去。　　　　“要我帮你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几件事。”凤珞儿眨巴着眼睛道。　　　　“珞儿，你说，老爹都应你！”凤怀成喜得两眼放光。　　　　“第一件，你得真的对我娘亲好，不能让你的那帮大小老婆惹我娘亲生气！”　　　　“大……大小老婆？呃……那是自然。”凤怀成很想擦把汗。　　　　“第二件，你得给我一块自由出入宫门的玉牌，我要随时出宫都可以。”　　　　“嗯……这个，依你……”凤怀成心想这不是事。　　　　“第三件，我在宫内做什么都不能叫人干涉我，管着我！”　　　　“那个……珞儿你不会干杀人放火的事吧？”凤怀成小心翼翼地问道。　　　　凤珞儿很肯定地摇摇头，凤怀成舒了一口气，心想她不过是个小女娃娃，纵在明月山庄学了些平常女孩儿没有的本领，还不至于做出什么出格的大事出来，这样一想便很爽快地答应了她，不过后来事实证明，凤怀成为自己答应她这件事，肠子都要悔断了几根。　　　　“你们父女俩在说些什么呢？什么杀人放火的都出来了？”英贵妃的声音自帐外传了进来。　　　　“没……没什么……我和皇帝老爹说笑话呢！”凤珞儿赶紧道。　　　　“怎么回事？你这殿外怎么一个伺候的也没有，我走出去好一段才找到了杨景亭。”英贵妃坐至榻前有些不解地道。　　　　“哦，哦，这些人都偷懒，一会我让杨景亭挨个打他们板子。”凤怀成捂着胸口虚弱地道，心想我这不是怕你没消气，一时控制不住抡起那鞭子就要打人，若是被那些伺候的看见了，我这皇帝的脸要往哪里搁？因此早就下令将他们遣得远远地。　　　　“你正病着，何必跟下人置气？”英贵妃低语了一声。　　　　凤怀成赶紧点点头，又将身子靠向英贵妃，两手也悄然搂在了她的腰身上。　　　　一旁的凤珞儿看着两人依偎在一起的脑袋，又叹了一口气，心想这装病秧子的皇帝老爹一肚子坏水，自己那个直肠子一根劲，只知道舞刀弄鞭的娘亲哪里是他的对手？恨了这十余年，可人家一封急书，也加上出神入化的演技，便骗得娘亲火急火撩地扑进了他的怀抱。　　　　不过这回可不一样了，自己虽是答应了皇帝老爹不在娘亲跟前拆穿他，可是他若对娘亲有半点不好，我“明月山庄小霸王”的名头可不是白得的！凤珞儿一边在心里想着，一边抬眼瞪了凤怀成一眼。　　　　凤怀成正将下巴搁在英贵妃的肩头，接到凤珞儿这个带有些威胁意味的眼神，心里不禁打了个小小的冷战，赶紧眨巴了下眼睛，向她使了个“你放心，老爹我一定乖乖听话”的眼神来。　　　　凤珞儿捂嘴偷笑了下，然后便转身离开寝殿，皇帝老爹与娘亲十余年未见了，一会儿肯定是干柴遇上烈火，自己这纯洁幼小的心灵可受不了那般的腻歪惹火画面。　　　　她出了门，远远地便看见杨景亭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身后还领着两个端着茶水的内侍。　　　　“小公主，皇上和贵妃娘娘看样子是和好了呗？”杨景亭压低着声音问道。　　　　“嗯，好了！”凤珞儿回是很是干脆。　　　　“那这茶水……”杨景亭向殿内瞄了一眼，有些犹豫了。　　　　“不必送了，皇帝老爹根本不渴！”凤珞儿一边挥着手，一边往外走去。　　　　“多谢小公主。”杨景亭摆手让内侍退下，自己又迈着老腿追上了凤珞儿。　　　　“小公主，您去哪里？老奴陪着您去？”凤珞儿跑得很快，杨景亭在后面跟着很是吃力，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道。　　　　“我四处看看，杨公公不用跟过来啦！”凤珞儿丢下了一句话，人已是没影儿。　　　　“哎呀，这个小公主真是好生了得，一眨眼就看不见人影了！她，她这是有功夫在身吗？” 杨景亭使劲揉着自己的一双老眼，看着空空如也的庭院自言自语道。　　　　可是，小公主才第一次进皇宫，或是走迷了路或是有个闪失可不得了，杨景亭顿时一激灵，赶紧指挥着手下的小太监去寻找小公主。　　　　凤珞儿出了紫辰殿，足下一点然后一纵，便纵上了紫辰殿旁的宫墙。杨景亭想得不错，她确是有功夫在身，不过她只习了轻功。当初娘亲一门心思地教她习武，可是她太懒又怕吃苦，最后还是舅舅了解她的心思，亲手教她习了这来去无影的轻功之术。　　　　她站在宫墙上，将整个皇宫都鸟瞰了一遍，心想皇帝老爹的宫殿才真是够大够宏伟，一眼都望不到头感觉。这么大，自己现在该去哪里逛一圈呢？凤珞儿不禁有些犯愁了。　　　　她又抬眼看了一圈，便发现不远处的东北角，有个院子很是惹眼，院内开满了花，大片的白色花朵形成了一个氤氲的雪海，白浪起伏，中间又点缀了一点樱红，一点淡粉，如云般轻盈飘然，又或海浪般波光潋滟。　　　　凤珞儿被那片花海吸引，当即便决定却那个院子里看看，她顺着宫墙一阵闪跃，一会儿功夫之后，便落入了那个院子。　　　　一进院子，便闻到一阵幽香，凤珞儿循着香，便住花海深处走去，原来这是一片樱花树，深褐色的枝条上，缀满着星星点点的樱花朵儿，白的无暇，粉的妩媚，暗香浮动间，宛如走了一个梦幻般的世界。　　　　凤珞儿徜徉在花海之内，脚底踩着松软的青草，看着不停自树上飘落的樱花寸，轻盈飞舞着，就像一个个晶莹剔透的蝴蝶。她心想这个林子实在是美极了，惹得自己都忍不住想要跳一支舞来。　　　　她心里这样想着，脚下便转了个圈，真想随着樱花雨舞动起来，一转之间，眼光一闪，却是发现了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好像有一个人影！　　　　凤珞儿心时一惊，赶紧收了脚，小心地隐在一棵树下朝那人影看去。便见那人穿着一件浅蓝的宽袖长衫，以手支着头，正卧在树下的一块大青石睡着了。他的衣摆拖曳在地上，上面落满了轻柔晶莹的樱花。　　　　这是谁？怎么在这樱花林内睡着了？凤珞儿顿进好奇心起，便蹑手蹑脚地走近了几步，再抬眼看去，那人的五官便显现在眼前，那是个少年，生着一张很是漂亮的面孔。　　　　凤珞儿一向对生得美的人没有任何抵抗力，这次也不例外。她屏住呼吸，悄悄走到了那树下的少年身边，又在他身边蹲了下来，她想好好地看看他。　　　　这一眼看过去，却是有些发愣了，这个少年竟是漂亮得有些不像话。他的眉，修长，像是黛色的远山，他的睫毛，浓密卷曲，像是黑色的蝶翼，他的唇色，就像这粉色的樱花，他的脸庞，更是白嫩光洁得如同凝脂一般。　　　　他的墨发散落在肩头，发上沾了好些飘落的樱花，更有几片樱花瓣，落在他饱满白净的额头上，又慢慢滑至他樱色的唇边。　　　　一阵尚带些凉意的轻风吹过，也吹醒了呆愣了半晌的凤珞儿，她慢慢回过神来，又慢慢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她发现自己的小心脏跳得飞快，这见了美人就挪不动步子的老毛病好似又犯了，不过这一次，好像是有生以来犯得最厉害的一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