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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过半,连续几日的暴雪停了。铺盖在山川大地上的积雪,把天与地分隔得分外清楚。天地中一轮满月悬挂,凄凄的月光映着悬崖冷壁。快盼来日出了罢?    凉风吹动窗户纸,堂外梨树叶随风沙沙啦啦作响,今夜,无眠。    火盆的柴焰与烛光为一念堂枕上暖黄色,安下一场睡梦。    堂内只余寂静,烛火作伴,多少个夜晚,我是这样过来的。    刚才还在一旁吵闹的离缠,转眼间,趴在圆木桌上沉稳地酣睡。    他宽厚的背起伏,细细的呼吸声显露出他难得的安静。    他呀,还是安静起来好些。少了那几分妖孽,倒叫人更愿意接近。    夜寒,圆木桌也寒,真冻个不适。麻烦。得又天天在我面前念叨,夸大他的病症,硬要我陪他到国都瞧大夫去,说白了,就是想套我跟他去凡世玩,一玩就是几天。这妖孽越活越糊涂,冥界哪个冥灵是会生病的?净装。    罢罢罢,说起他就闹心。    我轻步走到墨竹屏风后拿来他的雪袍,给他披了上去。唉,这样不至于会冷了吧。    百无聊赖下,我绕过在榻边上睡着的啊芊,来到戚孀身前。    我取下她的白玉簪,戚孀的长发在枕中散开来,发质柔顺,肤若凝脂,着实美人一个。    美人呐美人,就是不愿放过自己。一点执念,葬送一生。    像极了……一百二十年前,那个傻师父。    我不觉摸了摸脸,轮廓分明,再没有当年那个稚气样。从前天天念着跟师父说话的那个我,早已在一百二十年前那天晚上彻底死去,一片空寂。    一滴珠光落在我的手背上,呵。我也是傻,那么些年,早该释怀了不是?    我端详着手上的这白玉簪,心中盘算着,时辰该到了罢。    我把白玉簪放到她手心,转身在圆木桌前的茶杯中,素手一点,一滴茶水点在她的额心,用意念对她说了句    “姑娘,时间到了,该醒了。”    我在离缠旁边的木椅上坐好,在桌上用手撑着脸。等她醒来。    她的睫毛抖了抖,先下来了两行清泪。    戚孀的手动了动,一旁的啊芊感觉到她的主子有异动,梦中惊醒,回头望了我一眼,见我笑着点点头,她立即握住戚孀的手臂,直呼:“小姐?小姐?”    戚孀睁开了她那双微肿的眼睛,眼中比之前多了分希冀。    啊芊扶着她坐起,心情崩溃地哭诉:“小姐,你可算醒了,你这说倒就倒的,奴婢都担心死了…!”    估计声音太大了,趴着睡的离缠动了动,欲醒来,未睁眼,我小声对他道:“无事,睡吧。”他停了一会,又沉沉睡下。    我心烦,现在的女娃子,聒噪!    我凌厉地望了眼啊芊,示意她莫吵,她见了我眼神,一耸肩就闭上了嘴。莫非我的眼神真有这么恐怖?我可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啊。嗯,没错……    我望着失神的戚孀,缓声道:“姑娘,满足了?”    她望向窗户外的数重山:“多谢观主……”    她两只受损的手缠上了纱布,耷拉着,不意轻轻拢了拢手,瞬低头,凝视手中的那枚白玉簪和透血的纱布。她的眼睛又湿润,但已经哭不出来了,眼睛已经哭干了,还有什么能流的?    那数重山外使她出神:“观主,你相信…命中注定么?”    我吹了口茶,淡笑着:“呵呵,姑娘且说说,信与不信又如何?”    “我信的,从见他第一面我就信了。”    “那时候的国都多热闹啊,张灯结彩,莲灯满河面都是。元宵节那天,我还在闺中刺着绣。爹爹来叫我去见贵客,我意不想去,但拗不过爹,只好放下针线,就随爹去了。”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感激爹爹。得亏了爹,我才不至于错过他。”    “仍记得,他踏入府门的那刻,多少烟火升空绽放。但没一个比得上他的绚烂,他啊,就穿着天青长袍,腰际的白玉吊坠随着清风微扬,手上拿着一把折扇,眼神如水,明月朗朗,一身书生气。我当时就在想,这个人,长得多好看啊。后来才得知,他,是个武将。”    “他就那么对我轻轻一笑。我想我这一生归宿,那时就已决定好了。”    “我不争气,日日念,夜夜念,念着何时才能再见他一面。”    “再遇他,是在一个茶阁。你说一个武将,怎么就更像个读书人呢?我借着帮茶阁娘子刺绣为由,在轩阁外,愣是偷看了一整天,手是扎了不知几次了。可便宜了那茶阁娘子,我的一幅刺绣,够她开店一年挣的了。”    “后来,我以各种借口各种方式去接近他,还要装着根本不是故意的样子。让他以为一切都是偶然,偶然。一个人怎么可能一直出现在另一个人身边呢?只是我欲求他罢了。”    “怎么累都好,只要见上一面,什么都情愿了。”    “他慢慢与我熟络,与我来往”    “多难啊,他才喜欢上我。”    “多难啊,我刚好喜欢他,他刚好喜欢我。”    “十五岁及笄礼,我以为终于可以嫁给他。”    “可惜,边疆战事一吹号角,我跟都中的女子一般,盼着望着,像是一块石头,等他回来。”    “观主,你说,一眼就一生了,我多蠢……呵。”    我心中苦笑。    我放下已吹温的茶,阖眼:“姑娘求的,不过一个缘字。”    她转头看向我:“观主,再给我一碗汤吧。我想去救他。”    我摇摇头,笑而不语。    “姑娘,起风了,还是早些睡下罢。”我把雪袍在离缠身上抖抖再盖好,确认过他睡得安稳后,转身欲离开。    她抓紧被角,咬着下唇:“观主,为何不帮?”    我停下,悠悠道:“凡尘千千万,哪个不是日日煎熬,时时性命攸关?我能帮,又能帮得了几个?人命由天,不由我。我,也不过一个俗子罢了。”    “姑娘,放下吧。天地间多少好儿郎?”    她低沉着头,从未有过的坚定语气:“天下纵有再多好儿郎,我想嫁的只有他。”    “磐石裂,蒲苇折,心随卿死无处寝。”    “观主,便再帮帮我吧。”    她又望向窗外,凉风习习。    吾心所向,千里之外。    我摇摇头。痴儿,又一个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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