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东荒问。 西泽站了起来，转身朝窗外看着外面的果林。“后来……。”说话间缓缓将衣服脱下，露出背上触目惊心的伤痕来，这伤痕，东荒第一次看见。“后来嘉意把我关进囚室里，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将那孩子喂了玄武。那位母亲……”窗台发出吧嗒一声，西泽收回放在窗台上的手，“那位母亲昏死过去，醒来后整个人都没了精神，我也无颜面对她。所幸嘉意对我不错，将我单独关了起来，让我不用对着那位母亲终日受内心的煎熬。嘉意将我关起来后许是料定了我逃不了，折辱戏弄我的时候倒自己说出了很多机密。” “他说，他们在炼混沌之灵。” “何谓炼混沌之灵？” “神魔二族本是同源，皆生自混沌之中，却十分神奇的拥有完全相逆的灵力。混沌之中生出万物，万物都有十分强大的力量，这些力量又以神魔二族为最，所以上古有人提出，若是将神魔二族的元灵合二为一，是否就可以还原出拥有混沌之灵的强大生物。这个实验最早是神族开始做的，后果，是惨败。神魔二族相恋者众，却从来没有神魔之子出生，因为神魔二族结合产生的胎儿身上天然带着两种相逆的灵力，却无法互相融合只能相互拼杀抢夺唯一的生存权，胎儿脆弱灵力强大，拼杀的后果只能是胎儿死去，灵力散去重归天地。所以上古那位实验者便想出了炼灵之法。将母体的灵力削得极弱，使胎儿失去保护处于濒危状态，此时胎儿求生本能最强，却无法从母体获得灵力来将养属于母体那部分元灵，只让父体带来的元灵成长，等这部分元灵稳定后，再喂给胎儿与母体相同的灵力，让胎儿一点点吃进这部分灵力，慢慢融合成一体。” 东荒的脸色蓦然惨白起来，见西泽回头看自己，便强笑道：“说清楚，炼灵之法下，北冥需要经历什么？” 西泽摇了摇头，东荒又想追问，上前一步突然发现西泽藏在背后的手握得紧紧的，手上青筋爆出，整个拳头微微颤抖着，当即便住了嘴。不是说不了，而是，说不出。 神魔二族无魂无魄，以元灵化作四肢百骸，死则元灵散尽烟消云散。削弱元灵，何异与人间的凌迟、仙界的剔骨。无论用的是什么方法，当年北冥所经历的，都必将残忍至极。更何况喂之以神族灵力，不就是要北冥吞食自己的同族吗！ 东荒闭了眼，脑海中浮现出当年初次见到北冥的样子，在安心园中，一身鹅黄色衣裙的女孩抱着玩偶领着一群新来的孩子，倔强地与园中长老对抗道：“我们不学你的法术，我们爹娘会教我们，他们答应了我们会教我们的。”小手捏得紧紧的，东荒比北冥大点儿，那时东荒觉得北冥未必真的不懂事，只不过是害怕，害怕一旦接受了别人的照顾父母就不会再回来。这样的感觉东荒隐约能懂一些，于是就在那时突然决定要对北冥好。东荒的成年礼那天，北冥送给东荒一条绣着破魔刀的腰带，茶白色的。笑着说：“配竹青色的衣服好看。”从那以后东荒老穿竹青色的衣服。 这样活生生的北冥，明媚倔强的北冥，却要受尽最残忍的折磨死去。 有滴眼泪从东荒眼角滴落，东荒忙伸手去抹，这一抹越发整个眼睛红了起来，额角青筋突突地跳动，若魔族尚在，东荒此刻恨不得将其抓来碎尸万段。 “北冥最后还是死了，却不是死在炼灵术上。” 关押西泽的囚牢在海边的山崖上，有一个容得下一人站立的落地窗户就开在崖壁上，从窗口看出去时常能看见魔族喂养的那头玄武在海里游荡，玄武的腿上似乎拴着链子，使得它只能在这周围活动。每每有人靠近窗口，那玄武便从海里探出头来，张着嘴做出要扑食的模样，想来经常有人从这里投喂玄武。 西泽被铁链子固定在刑架上，身上布满了伤口，血腥味引得海里的玄武更加狂暴了几分，发出的声音震耳欲聋，看守的魔族士兵受不住，估摸着西泽的模样也跑不了，就把牢门一关，找同伴喝酒去了。 士兵一走，西泽便用力握拳用指甲刺破手心皮肤，用力将血液弹出窗口，海里的玄武受了引诱，疯一般冲击崖壁上的窗口，弄得整个山崖都微微震荡起来，门外的士兵啐了一口骂道：“这畜生越来越有劲儿了，也不知这间崖室撑不撑得住。”又一人笑道：“撑不住也是先死的里面那位，牢坏了又不用我们修。”西泽便以玄武弄出的动静为掩护奋力挣断铁链，一跃从窗口跳入海里。 “你从海里逃的！” 西泽点头，“没有别的路了，就只能赌一把，赌我这一身修为能拼得过那畜生。还好，赢了。” “我被你们捡回去后很快就醒过来了，虽还没完全恢复，还是一醒来就扎进经书阁里寻找一切关于炼灵术的内容。发现上古时期最初创造炼灵术的那个家族，正是鬼迷长老的旧族。当年炼灵之术提出，得到统治层的一致支持，直到后来当时的帝君看见实验残忍，方才叫停这个实验，可鬼迷旧族却不甘心，阳奉阴违，背地里靠着一些支持他们的长老仍旧进行着实验，最终竟真的让他们养出这么一个拥有类似混沌之灵灵力的人，可这个人却是个失败品，他没有智力，不听命于任何人，只知道杀戮。为神族带来巨大灾难，最终因为驾驭不了这种强大的力量，自行爆炸毁灭了。鬼迷旧族犯下大罪祸害神族无辜百姓，被当时的帝君惩罚，死的死散的散，家族解体，炼灵之术被列为禁术，所有资料封存于神族皇宫经书阁里，只是想不到鬼迷旧族传人竟不死心。鬼迷长老从不收徒，却破格收了北冥，因为他一开始就选中了北冥作为炼灵之人。北冥和常人不一样，先天灵力较弱，若以凡人类比，就是三魂七魄少了一魄，炼灵的成功率要更大，更何况北冥单纯善良，也好骗。” “我查明炼灵之术的前因后果，当时便向女帝提出毁灭整个潮汐城的灭城计划，女帝却大为生气，认为我去了魔族一趟被魔族染得疯魔了，丧失了仁爱之心。罚我闭关好久。” “原来是这样，我说毕琼女帝一向疼爱你这位亲传弟子，如何却舍得将你囚禁在归墟冰牢里。”东荒喃喃了一句，又问：“你说北冥不是死于炼灵？” 西泽点头：“是啊，北冥的炼灵最后应当算是成功了，我种下的孤灵咒意外保住北冥的性命，成为炼灵成功的助力，只是那孩子没有被生下来。” “因为毕琼女帝出手对它进行了封印？” “嗯。算日子被封印的日子本也该是出生的日子，只是女帝下手更快，孩子在出生前就和母亲一起被封印了起来。那孩子也许是能感知外界对它母亲的恶意，自成型后力量渐强，到最后竟然不用别人喂食灵力，会主动拆解吸食靠近它母亲之人的元灵，第一个被杀的就是它的父亲，魔族嘉意皇子。这孩子每成长一点，力量就大一些，吸食的范围也大一圈，潮汐城很快就撑不住了，最终不得不向魔族主城求助。主城派了死士下来想杀死它，却已经无人可以靠近，最终它的力量波及神族边城，毕琼女帝才相信我说的事态严重。后来的事情你就知道了。” “如今的大安城就是当年的潮汐城，所以你不让拥有元灵的神仙精怪靠近，怕的是万人阵中封印的那个孩子。” “是，从女帝出手封印，到我们以万人阵加固封印，至今已经有上百万年，没有人知道那孩子这么长时间里会有什么变化，要知道那孩子是吸食元灵长大的，神仙精怪都拥有修行得来的元灵。关于北冥，我先前以为有孤灵咒的存在，北冥但凡有点求生欲都能逃出万人阵，让那一点元灵寄宿在凡间生灵身上，多年来不只是你，我与青华也在四处留意。可此次我入万人阵救出冰霄等人时虽未察觉到北冥元灵的存在，但却可以察觉到我种在北冥身体里的孤灵咒，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便是北冥在最后一刻发现了孤灵咒，并将它转移到孩子身上，让孩子得以活下来，自己散尽元灵化作乌有。至于引冰雯入大安城的……神魔二族无魂无魄，自然不会是什么北冥的游魂，应该只是北冥的一缕意识。万人阵中环境特殊，北冥当时护子心切的一缕意识竟然得存至今，或许，还有曾经的怨恨和记忆吧。” 屋子外是西泽的果园，整个灵犀天宫并没有雕梁画栋，而是布置得像人间的小村庄一样，村外摆着石阵，不熟悉的人是万万进不来的，灵犀天宫只住着西泽这个主子，和玩溪一个少主，以及红泥、绿蚁、舒心三个随身的侍从。知道主上谈事，其余人等早就避得远远的，整个灵犀天宫安静得很，能听见不远处天河源头的水流哗啦啦的声音。 东荒安静的站了很久，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消失对北冥来说，也许是好事吧。” 西泽问：“想通了？放下了？” “放不下能如何？” 西泽这才松了松表情道：“柜子里替我找身新衣服穿。万人阵中封印的那娃儿力量强大了许多，总让人不安心，我们去看看。” 东荒见西泽真心担心自己，便故意做出嫌弃的样子来：“说事儿就说事儿，还脱衣服。这要让人看见了怎么解释？你可得保我清白。” 话音刚落，屋子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伴随着玩溪突然中断的声音，整个场面都有点尴尬。玩溪道：“父君，司命姐姐说找你有……” 西泽淡定的捡起地上的衣服穿上：“有事。” 玩溪点头：“有事。” 身后的一身红衣的司命星君这才跨进门来，大家心照不宣，只当刚才的画面谁都没看见，“小仙司命星君，见过两位神君。” “三君从来不插手天庭事务，司命星君有什么事需要向本君禀报？”西泽拿起手边蒲扇一下一下扇着，心里已有了些猜测。 “是大安城里的事情，大安城属于神君直接管辖的地界，天帝不好擅自做主。” 果然。 东荒因已经完全清楚事情来龙去脉，一下子也在意起来，“何事你且细说。” 司命星君这才恭敬道，“小仙也说不清楚，只是小仙从命盘轨迹中观察到人间命数突现乱象，有许多人的命格轨迹被生生掐断，可冥王处却没有收到新魂，又有许多人的命格无端缠绕，本该一世富贵，却遭遇横祸，本是早夭之人却搭上了长命百岁的命格，如此种种不一而足。而种种乱象似乎都源自于大安城中的某种力量，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况，便想着三位神君见多识广，也许有办法拨乱反正。” 东荒与西泽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读出了大事不妙的意思来。 “你找过青华帝君了吗？”西泽问。 司命星君点了点头：“找过了，青华帝君不在，天华宫中的白诉先生说可以找西泽神君商量，我便过来了。” 西泽想了想便道：“如此，你与东荒先到三生路旁找到青华，将情况告知，而后你与东荒就先留在人间实地探查一下，有什么消息即刻传达于本君，本君有些事情尚需准备。” 东荒一愣：“我？我没你熟啊。” 西泽笑着挥手铺满一地上古典籍：“要不然我去人间，你来翻典籍找办法？” 东荒对比了一下书，和漂亮的司命星君，果断道：“你比较细心，翻书的事情你来做。”回头又对司命星君道：“走吧。”却见司命星君神情有点不自然。 西泽一见司命扭捏，心知东荒在满天地寻找北冥元灵的宿主时曾招惹过不少美人，这司命星君似乎也一同去南海点过惊梦灯，想来对东荒有些心结，便故意调笑道：“司命星君可是对东荒不满意？” 司命忙调整了表情道：“小仙不敢。”两人这才一同出了门。 玩溪见两人已走，鬼头鬼脑凑过来问：“父君，你方才和我师父？嗯？” 西泽一记眼刀过来，玩溪忙规规矩矩站立道：“父君需要什么资料，不知孩儿能不能帮得上忙？” 西泽看着满地古籍，遥想当年布阵的情形，不禁心中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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