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我起身推窗,客栈后院失火,店家正在焦头烂额的东西奔走。 紧接着房门扣响,蓝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殿下?” 我开门,才见到外面已经乱了,有人在吆喝着:“起火啦,逃命啦。” 各个房间的门纷纷打开,有的人衣衫才穿了一半,手里拎着行囊;有的妇人怀里抱着啼哭不止的小孩,被夫家指责动作太慢。 我看着我旁边的房间灯已经亮起,但是房门一直紧闭。 我淡笑道:“好定力。” 柳直上前禀告,“火势已经扑灭,除了楼下一间房烧到了,没有其余波及。” 我点头,“折腾半天了,大家睡了吧。” 蓝翎对柳直道:“有些蹊跷,巡夜的人要提高警惕。” 然而一夜无事,倒是辜负了蓝翎一番准备。 接下来数日,配合蓝翎忙于无趣的军务。他对这些驾轻就熟,心中蓝图一展,事无巨细都在他的调配之中。我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而摇头的机会甚少。 伯贤为了避嫌,常常离开军营流连于当地仅仅的几家酒肆。我想是他还有些事需要避开我处理。上次夜里之后,我们见面仅仅止步点到即止的交流。他似乎不甚在意,我也似乎毫无感觉。 随我之后抵达的军资源源不断的补充了当地的供给所需,军心大振。更有隐隐相传曹监军督办的军粮中混杂有砂石,官兵们敢怒不敢言,而我的到来无疑解决了这一问题。 我很满意,曹嗣却日渐消瘦。 巡查结束,次日要拔营赶赴龙坪。夏将军在那里等候。 伯贤约我城楼饮酒,正是落日沉山的时分。 天已薄暮,城郭朦胧,旌旗在风中舒展。少许侍卫戍守城楼,高台上伯贤一人独坐,早已在自斟自饮。我将柳直留在身后,自己上前。 我自顾自坐在他面前,侧首看秀美山河,红霞漫天,孤鸟倦归林,感叹道:“这景致虽然孤荒了些,却也别有一番旷达的味道。只可惜我是出来公干。” 伯贤一笑,“所以景色不会变,变得只会是看风景的人的心。” 伯贤执壶,抬腕替我斟酒,“粗野之地,我找了好几天都没寻到一味好酒,将个就吧。” 我笑道:“小侯爷可是从不将就的。你不是从来就要穿最精致的衣衫,品最昂贵的茶,喝最香醇的酒,赏最婀娜的美人。” 伯贤勾唇一笑,“此地并非南都,我自然也不算是什么小侯爷了。被你这么一说,我好像很纨绔。” 我喝了一口酒,被辣得直皱眉头。 “真是少说一句都不行。慢点喝,这酒烈,吃些小菜。”伯贤不禁冲我摇头。 我吃了一筷子春韭笑道:“不是好像很纨绔,你本就纨绔啊。” 伯贤道:“不然呢。我一出生便已经是人上人,富贵中的极致,我这一生还能怎么活呢?爵位所累,我既不能够纵情山水,踏遍万里河山,看遍各地美人,也不能够挥洒才华,位列朝堂,打拼一番事业。我伯贤此生,一直活在别人的终点,却也没有任何起点可言。” 刚喝下去的酒,此刻火辣辣的烧着我的腹喉。不知是酒,还是伯贤的话,让我浑身难受。 他要给自己斟酒,我一把夺过酒壶给他倒上,“既请我来,便没有自斟自饮的道理。” 伯贤微微一笑,“小时候,是我教你喝酒的。” 我嗯了一声,点头,“也是和你第一次喝醉酒的。” “你第一次偷偷溜出宫是来找我玩。” “嗯,还迷了路,幸好有阿翎跟着。” “我第一次吃外面的小摊是和你一起去的陈嫂馄饨。”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还死傲娇装嫌弃。” “……” 伯贤和我一句一句慢悠悠的说着。自从局势转变,我们许久没有这么平和的畅谈了。 “我自以为最懂你的人是我,最了解我的人是你。”伯贤拿着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风流多情的眉眼微微一皱,苦意好似浸透在眼底,“却原来抵不过一个曾经。” 我唇畔笑意逝去,默默不语。 “曾经,”他淡淡一笑,“曾经最懂你的人是我,最了解我的人是你,直到行止出现。” “他夺走了你。” “不。”我急欲分辨却不知从何说起。 伯贤眼波流转,醉意潋滟,凄然笑道:“你只在乎他,其余人,再好也无非点缀。” 我摇头,“不是的,不一样的,伯贤,我对你们和对他,的确是不一样的,可是,并没有轻重之分啊。” 伯贤继续苦笑道:“糖豆儿,你究竟能有几颗心?你从来没有想过蓝翎是什么感受,我又是什么感受?甚至,苏白墨……你从未看透他。” 我迷惘,“怎么提起苏白墨了?” 伯贤持杯,摇摇晃晃的起身靠在城楼边,“蓝翎,他一心守护你,无怨无悔,不吝生命,我,比不上他。苏白墨,为你违抗圣意冒死拒婚,却把心思藏得死死的不在你面前表露半分,只图在你身边做一个分忧解难的诤臣,我,也比不上他。可是行止,他为你做了什么你那么喜欢他,那么在意他?你只会为他魂不守舍,你只会因他心如死灰,凭什么?” 我难以描述自己内心的震撼,惊呆在原地。 伯贤将酒杯扔下城楼,步履不稳的走到我跟前,半跪在我面前扶着我的两肩,用力到仿佛要我的骨头捏碎,我这才发现不知怎的侍卫们都不见了。 “伯贤,你又醉了。”我不动声色的盯着他。 “我是醉了。人,都善于掩饰,有太多的话不醉就没办法说出口。”伯贤眼神迷离,带着淡淡薄凉的手指慢慢的抚上我的脸颊,“糖豆儿,我比不上他们,我也同他们不一样,你说的没错,我爱的,就一定要得到,绝不将就。” 我愤然推开他起身,甫一站起来便觉得天旋地转。 这酒? 酒有问题!不对……是哪里的问题? 我迟钝的看着伯贤在我眼眸中被放大扩散的脸。他的手指轻轻抚摸我的眼皮,我无知无觉的闭上了眼睛倒在他怀里。 我太过掉以轻心。 不,不如说我从来没有真心的防备过伯贤。我做不到防范一个从我出生起便一直陪伴在我左右的人。 童年起,我们便爱吵爱闹,但是冷战从来不会超过半个上午。若是在宫里玩起捉迷藏,只有伯贤能将我找到。 他能分享我作为王族小孩的孤单,因为他也是其中一员。伯贤风流潇洒又骄傲得不可一世,却对我的没心没肺无计可施步步退让。 我一直以为,这是我们脾性相投,感情深厚。 原来……这竟是他的爱情。 “伯贤,你为什么最喜欢芍药花?” “牡丹花中王,芍药花中相。唯有芍药,可堪与牡丹比肩。” “哦,就是说我今后登基坐了女皇,你就是辅佐我的花相,是不是?” “谁要辅佐你,你肯定是要当个昏君的。” “去死……” “哎呀,别生气啦,你做昏君我陪你挨骂好了。” 童音稚稚,依稀可辨。如今,却今非昔比,面目全非。我真不知是岁月荒凉,还是人生荒唐。 我身处的地方是一个僻静的村落,一处两居的院子,编篱为门,茅草为顶,屋后有竹林婆娑,院中还有两颗开花的杏树。乍一看还以为是在伯贤府里的绘山庐。 他还真是为我找了一个好地方,没有把我随便关在一个破败之地。 三日已过,我一直一个人被软禁在这里。每日饭菜里自然是加了可以让我手足无力的药物,却也少了对我多余的禁锢。我纳罕为什么会没有人找我,却也只能耐着性子等待。 看守我的人平日并不现身,只有一个佝偻着腰的老伯为我送饭,他几乎半聋半哑,说着边关土语我也听不懂,我说的话他也不懂。这还真是绝妙的囚牢。 在我几乎就要被这静默逼疯的时候,伯贤出现了。 我看到他的一瞬甚至还产生了一些欣喜。我憋了好几天的话恨不能全部说出来才痛快,到头还是紧闭着唇不发一言。 伯贤和我就这样相对而立在杏花树下,山风微凉,雪白花瓣带着一点点粉色落在他的肩头。他背后是一轮斜阳,真是不巧又是这样的时刻。 他逆光站着,面容平静,眼底却稍显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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