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汝由元妈妈和小初陪着回屋,用沁凉的井水洗过脸上的汗迹,又重新梳好略有些松散的发髻后,便悻悻地坐在圆木凳上发呆。 小初头一回被主人骂,此刻哭丧着一张脸,拿着帕子默默擦拭屋里的物什,像是在补过似的。 元妈妈虽也挨了骂,但她毕竟见识多些,知道今天这事也有老太太给周氏下菜碟的原因,因此并不如何放在心上,看着两个丫头叹了口气,对阿汝道:“之前我好说歹说小姐都不听,钻空就跑出去玩儿了,如今老太太亲自出面管教,小姐可服气了吧?” “都怪我,害得妈妈也挨了骂……”阿汝满脸愧疚地说道。 元妈妈见阿汝有悔改之心,以后恐怕会有所收敛,便暗觉今日的骂没白挨,心里一喜,道:“小姐知道错就是好的,以后好生在家念书做女红,就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阿汝垂头默认,但片刻后还是失落的问了句:“我以后真的不能再出门了吗?” “哎哟!我的小祖宗,都这时候了你还惦记着外面呢?”元妈妈没好气道:“妈妈实话告诉你吧,你出门玩儿的事太太也是不准的,只不过太太平时宠着小姐,不忍心把你拘得紧了才睁只眼闭只眼的,小姐难道看不出来,太太今日为了这事也是担了责挨了老太太骂的,劝你最好打消了这份心思,否则再这么胡闹下去,太太的日子也不好过。” 元妈妈见阿汝还不死心,索性推出周氏来逼她彻底断了念想。果然阿汝听罢越发愧疚,乖乖地答应不再出门。 娴芸拿着包袱过来,走到门口见元妈妈正在教导阿汝,幸灾乐祸一阵才踏进门,因是头一回见服侍的主子,她需行大礼,是以用指尖将襦裙微微捻起,盈盈跪下,道:“小姐,元妈妈,我过来了。” 阿汝毕竟和娴芸毫无过节,并不讨厌她,便立刻想叫她起来,可元妈妈却是明白她来可不是为了正正经经伺候人的,将来指不定给阿汝什么气受,便连忙止住阿汝,冷冷的扫了一眼娴芸,笑道:“姑娘今日是头一回来小姐屋里伺候,咱们小姐虽没那么多规矩,但也有些忌讳的事,有几件事我需得替小姐交代一声,不知你肯不肯听?” 娴芸如何不知元妈妈这是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但她如今连半个主子的边儿也没挨上,只能俯首笑道:“我肯听的,妈妈您尽管说就是。” 因离得近,元妈妈闻到娴芸身上香甜的脂粉味,不觉厌恶的皱皱眉,又见她妆容精致、穿着不俗,看起来不像个丫鬟倒像半个主子,于是严肃道:“这头一件事便是穿着打扮,姑娘放眼瞧瞧咱们家里,哪个下人穿得像姑娘似的?便是东院的张大娘,太太跟前伺候的人,也断不敢穿这样出格的衣裳,既是做丫鬟的,穿得体面干净、不给主家丢面也就罢了,若是夭夭条条地打扮起来,哪里还有丫鬟的样子。还有这妆容和发髻,也实在出格了些,姑娘这样打扮,却是把小姐放在什么位置上了?” “回妈妈,这是老太太特许我穿的。”娴芸每日都要花去大把时间梳洗打扮,又是老太太吩咐的,被元妈妈这样数落如何服气。 “呵!”元妈妈冷笑一声,道:“老太太有老太太的规矩,可小姐也有小姐的规矩,既然老太太已经把姑娘指过来伺候小姐了,今后就得按照这边的规矩办事,你可记清了?” 娴芸微微颔首,心想自己如今的确只是个丫鬟,以后吃住在西院也不能时常得老太太照应,只得忍着默认了。 元妈妈见她仍有不甘之色,不由觉得好笑:“姑娘若是不服,尽可去回了老爷太太,老爷和太太看在老太太的份儿上也许会同意呢。” 说到底,顾元贞夫妇才是家里的正主,娴芸可不敢得罪,于是只得将姿态软下来,道:“妈妈说的是,我明儿就改过来。” 元妈妈这才满意的笑了一下,想到娴芸来了西院,必定是拼了命往少爷身边凑,便又道:“这第二件事,就事关丫鬟的本分了,小姐的屋子不大,东西也不多,平时也不常使唤人,因此每日忙完手里的活还能剩下不少闲余时间,这时候不管姑娘是做女红还是在哪处歇着,我都管不着,但姑娘若是心浮气躁四处闲逛,小姐需要伺候的时候使唤不来人,别说我要管了,便是老爷和太太也要出面管的,希望姑娘能记住。” “记住了。”娴芸暗自叹口气,道。 “其余的都是些日常小事,你服侍两天过后自己就能弄清楚,我也就不细说了。总之,姑娘若是把小姐伺候好了,将来是少不了你的好处的。” 娴芸咬牙道:“谢妈妈教诲,我记住了。” 阿汝看到娴芸不时伸手摸摸膝盖,想是在地上硌疼了,又见元妈妈已经说完,便连忙让她起来。 跪得久了,两条腿都有些麻,娴芸一手扶着桌沿,一手撑着膝盖起来,心里不觉委屈至极,进而便怨恨起元妈妈来,眼里露出一丝不屑。 元妈妈久在后宅做事,如何看不出她的心思,冷笑一声道:“行了,把自个儿的东西放好就快过来伺候着吧。” 娴芸这才一步一瘸地带着包袱去小初的屋子里放好,眼见四周没人了才低低骂了一句:“老妖婆,凭你也敢整治我,等我做了姨娘,看我怎么收拾你。”话毕忙坐到床沿,两手轻轻揉着膝盖,磨蹭了半天才又回到正屋来,帮着小初一起擦东西扫地。 临近中午,朱老先生果然到了,才下马车便被顾元贞邀着去正堂喝茶,周氏忙让人把阿汝和砚书叫过来拜见先生。 “这就是阮家的女公子吧?”老先生见阿汝进来,摸着山羊胡子笑眯眯说道。 顾元贞笑道:“正是我那挚友的女儿,名小萝,还有个小名叫阿汝。” “拜见先生。”阿汝带着砚书恭敬地给老先生磕头,她原本以为老先生是一副十分严厉的模样,还有些怕,不想却是如此慈祥,便不由欢喜起来。 老先生看看阿汝,又看看砚书,都是知礼懂事的孩子,心里也颇为喜欢,赞许一阵后,便同顾元贞说了今后授课的计划,吃过午饭才回到东院里稍事休息。 傍晚顾砚眀回来,见阿汝不在大门口,以为她又和其他孩子玩去了,不禁有些失落,不过这次他也无暇生气,老先生是恩师,又许久未见,他得去好好拜见一番,于是径直去了东院。 阿汝看见小进抱着顾砚眀的书回到书房,兴冲冲奔过来,高兴道:“砚眀哥回来啦?” 小进看见阿汝,疑惑道:“小姐你在家啊?是啊,少爷在东院陪老先生说话呢。” 话毕,小进神秘兮兮地低声对阿汝道:“今天少爷回来没见到小姐,似乎有点失落的样子,小姐你既然在家,为什么没等了呢?” 阿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奶奶不喜欢我出门,所以就没敢到门口那儿去。” 小进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因为腻了就好,忙道:“原来是这样。”又见阿汝脸上隐隐带着委屈,便猜到今天老太太必定因此事动了怒,安慰道:“老太太平时要严苛些,小姐别放在心上,她老人家不会真的责备你的。” 听到小进这么说,阿汝心里也暖暖的,便露出一个笑脸,说道:“我知道了,对了,砚眀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小进沉吟片刻,道:“少爷许久没跟老先生见过面了,恐怕会一直陪到吃晚饭。” “哦。”阿汝点点头,也无心思待在西院,便忙去堂屋里等着。 小进放好书本纸笔后出来关上书房门,见婉芳闷闷地从她自己的房间里过来,便笑嘻嘻地问:“姐姐平日不轻易露脸色的,今天怎么有些不开心呢。” 婉芳没想到会被小进看到,忙笑起来:“我哪里不开心了,不过是天气太热,觉得有些闷而已。少爷回来了?” “那就好,少爷在东院呢,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两人正说着,娴芸瞥见元妈妈和阿汝不在,笑吟吟从正屋过来,道:“你们便是少爷跟前的人吧?我是老太太身边的娴芸,如今也到西院来伺候了,今后还望多关照啊。” 小进看到娴芸大吃一惊,向婉芳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婉芳暗叹一声,笑道:“你不知道,今天上午老太太把娴芸姑娘指过来伺候小姐了。” 小进机灵,听罢自然明白这内里的关系,心里不住感慨老太太真是会安排,不过他一向油滑,便按下心里的想法,忙热情道:“原来如此,娴芸姐姐有福了,咱们小姐是最好伺候不过的了。” 娴芸也笑吟吟的,假意道:“是啊!对了,怎么不见少爷回来呢?” 婉芳心里冷笑一声,却温和道:“少爷去东院陪老先生了,晚饭过后才回来呢。” 娴芸脸上闪过一丝失落,枉费她方才还回屋补了脸上的妆呢,结果连人影都没看到,等晚饭过后阿汝和元妈妈也回来了,到时候哪有机会再出来。 小进看着娴芸精心打扮过后的模样,又想起少爷平时洁身自好的性格,不觉在心里感叹道:“这样好看的人,可惜又是一个隐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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