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一季的稻谷收割完毕,各户佃农陆陆续续来缴佃租,顾家也开始了每年最繁忙的时候。 借着连续大半个月的好天气,所有的稻谷均得以顺利收晒,今年的收成总算没有半点损失,前段日子连下五日绵雨天带来的阴霾早被人遗忘,眼下每个人脸上都是丰收后的满足。 顾家的佃农大大小小统共近百来家,这会儿几乎一齐来交租,有的交粮、有的交银子,交粮的统一在村东头的大晒场上把稻谷称给顾家,交银子的则直接来顾家找账房即可。 顾元贞一面忙着叫人将佃粮一一称实入库,一面又忙着吩咐账房仔细收着各户的银子,千万别弄错了。两头奔波下来,一天竟找不到半点能坐下歇息的时候。 阿汝吃过午饭,离下午上课还有半个多时辰,她又不习惯午睡,便也靠在廊檐下周氏身边,看着各户交租的事。 这会儿午后太阳正毒,来交租的人并不多,只有十来户。 邻村的刘大叔刚核实上缴了自家的银租,这一年放在心里的石头也终于放下,整个人看起来乐呵呵的,见阿汝好奇地看着这边,想起前段日子听说的事,便笑问阿汝:“阮家小姐,你且给大叔看看明天是什么天气啊?” 原来前面那阵子下雨,佃农们虚惊一场,事后就将此事当做谈资,顾元贞有时候路过听见时,便将阿汝编话来哄他却阴差阳错猜对天气的事当做玩笑说了出去。农村里芝麻大点的事都会有人感兴趣,因此阿汝的事也不例外,一传十十传百,如今不仅本村,连邻近几个村的人都听说过此事了,还私底下给阿汝封了个“福星”的称号,不过都是玩笑罢了,也没人太当真。 阿汝不知其中缘由,只当是刘大叔真心向自己求教,犹豫一阵还是说道:“明天还是晴天呢。” 这会儿剩下的几户佃农听见这边的动静,也投过来好奇的目光。 刘大叔哈哈大笑一声:“好的很好的很,明天要真是晴天,大叔请你吃我家刚熟的枣子,哈哈。” 另一个佃农看见,好奇心忽起,也想着考验一下阿汝,便笑问:“小姐,那我来问你,后天又是什么天气啊?” “大概是阴天吧。”阿汝笑道。 “那大后天呢?”那佃农又追问道。 阿汝偏着头犹豫了很久,她怕再说多了就暴露了,于是最后故意说了个错误的答案:“也许会下雨吧。” 几户佃农听下来都笑起来,虽然明白不过是孩子的妄语,但心里竟真的期待起后面三天的天气来,会不会真的被阿汝说中了呢? 周氏听见大伙又提起上回阿汝猜对下几天雨的事,一口一个“福星”,虽然是玩笑话,但她还是连忙谦虚道:“我家阿汝不过是瞎猫撞上死耗子,运气好才猜对罢了,大伙儿也太抬爱了。” 阿汝这时候才知道,那件事居然传出去了,心里顿时忐忑起来,幸而大家的神色都像是开玩笑,不似当真,她才稍稍安心下来。 第二日果然依旧是晴天,刘大叔早晨起来看着喷薄欲出的朝阳,在自家屋檐下“咦”了一声,好笑道:“还真给阮家小姐说对了!” 刘大叔是个实诚人,虽然昨天的话不过是开玩笑,但既然答应了阿汝天气猜对就请她吃枣子,他就不会食言,忙带着儿子拿竹竿和床单去门外打下一大包枣子送到顾家来。 “这……”周氏看见那一大包颗颗饱满的枣子,十分不好意思:“刘大哥,不过是个玩笑罢了,本来最近就全是晴天,阿汝猜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看你,倒真的把枣子送来了……” 刘大叔呵呵笑了一阵,道:“嗨!不值什么,我家承蒙老爷和太太关照,送几斤枣子过来孝敬孝敬也是应该的,对了,阮家小姐呢?” “她还在上课呢。”周氏说着,忙让张氏给刘大叔端茶来。 这会儿也有其他的的佃农来交租,听见二人对话也好奇地问起来,得知原委后都觉得此事甚是奇妙,不知不觉,大家也都开始期待起后面两天的天气来。 次日果然是个阴天,众人惊讶之余已将此事当做奇谈传扬开来,顾元贞本身也不信阿汝有什么神力的,现下也有些半信半疑,看阿汝的眼光总多了点忧虑。 其实这种事对阿汝和顾家来说未必会是好事。 顾砚眀人虽在书院,却也隐隐听到些传言,心里也同顾元贞一样担忧起来。假如明天又被阿汝说对了,不管是不是真的,她都有可能被大家当做“神”或者“妖”,不管是哪一个都对阿汝没有好处。 王婆虽也行神怪之事,但毕竟只事关个人祸福,所求者也都是个人而已。可天气之事关乎农务,若是一年中天气不好,连陛下都要亲自搭祭台祭天,祈求农民依旧丰收。若是阿汝真的有这个能力,传扬出去,只怕会成为本地地方官升阶的台阶,更有甚者,还可能会被更高权位者利用。 幸而第三日并没有下雨,依旧是阴天,顾元贞和顾砚眀才暗中松了口气。不过这依然不妨碍其他人继续以此事作为奇谈,毕竟阿汝已经连续猜对三次,加上大家都认为,阴天离雨天也不远了,说明阿汝也猜到了一半…… 因此为以防万一,顾砚眀还是决定提醒一下阿汝,不要再与别人说天气的事了。 “我知道了砚眀哥,其实我也都是瞎猜的。”阿汝本来也担心这事,听到顾砚眀的话立刻就同意了。 顾砚眀终于放下心来,欣慰地笑了笑,继续给阿汝讲书,《三字经》已经讲完了,现在他给阿汝讲的是《论语》,原本打算讲完《三字经》就算了,可惜闲了两天下来,顾砚眀总觉得每天忽然少了点什么,阿汝也有同样的想法,于是两人便又默契地聚在一起继续讲其他书。 之前阿汝还想叫上砚书一起来听的,但温氏为人谨慎,担心将来因为此事和太太产生不必要的矛盾,就拒绝了。反倒是朱老先生看砚书总学得吃力,遂也学着顾砚眀,每天晚饭过后给他开小灶。砚书现在每天都困在书本里,郁闷得什么似的。 这段日子下来,郁闷的不止砚书一个,还有娴芸,本来还以为来了西院怎么着都能接近顾砚眀的,没想到几番折腾下来,不仅没和顾砚眀说上过几句话,还惹得太太日日都要来西院走一遭,防贼似的防着自己。 瞅着元妈妈不在,娴芸捏着一把团扇轻轻扇着,悄悄来北院找绿芸诉苦。 “太太和元婆子也太顽固了,她们这么紧着大少爷,也不怕将来适得其反?”见四下里没人,娴芸气愤道。 绿芸正给老太太缝制护额,闻言却叹息一声,道:“难道你还瞧不出来吗?咱们姐妹俩,在这儿怕是没那份出路了。” 娴芸见她语气悲戚,似有看破前途之感,不由惊道:“怎么?老爷对你还没意思?你们不是天天都有机会相处嘛。” “有机会相处又能怎么样,老爷始终不曾注意过我,这段日子我也看出来了,除了老太太,其他人都不希望咱俩进门……”说着,绿芸想起以后祸福未知,眼里就起了淡淡一层雾气,唬得娴芸忙凑近来安慰她。 “好姐姐,你向来最要强的,今儿怎么想起来哭呢?多大点事儿啊,顾家不行还有别家,凭姐姐的美貌,还怕找不着依靠?” 绿芸暗叹娴芸还是太傻,说道:“你也太天真了,若咱们不能在顾家立足,将来只有再被卖掉的份儿,可到时候咱们已经是别人嫌弃不要的,还能有什么好依靠?我如今也不敢奢望其他,只安心服侍老太太,希望到时候老太太能看在我用心服侍的份儿上,别把我卖了,到时候叫我做个粗使丫头我也是愿意的。” 话毕,绿芸已忍不住落下泪来,她自小被人卖来卖去,吃过无数的苦,十分清楚内里的阴暗。好容易被顾老太太看上,买回来当小姐似的养着,总算过了几天好日子,可她也知道这样的好日子是有条件的,如果自己不能让顾元贞动心,那她对老太太就没用了。 娴芸也被卖了两回了,听到这话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禁心慌起来:“不会吧……咱俩姿色摆在这儿,怎么着也有好人家看上的。我……我就是和大少爷相处的时间太少了,若是有机会的话,没准儿我就做了姨娘呢,到时候我拉你一把,绝不叫你再回去过苦日子。” 绿芸见娴芸还没看清形势,仍心存侥幸,深深为她担忧起来,便诚心劝道:“你若还肯认我是个姐姐,就听我一两句话。我虽不到西院那边,但也看得出来大少爷没那份心思,你与其孤注一掷,不如趁早打消念头,安心服侍小姐,没准儿最后太太能看在你认真伺候的份儿上给你留口饭吃。” “我不!”娴芸性子浮躁,也不如绿芸会看时势,她只想着一定要找个好靠山,绝不再过以前的苦日子:“好容易得了这么个机会,我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了,反正我绝对不会回去过以前的苦日子的,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姐姐,你也别太灰心了,就算老爷看不上你,二老爷不是早就对你有意思了吗,虽然二老爷吃得像肥猪似的,为人又花心,但你跟了他也不会再吃苦了呀!” “傻妹妹!你怎么就是看不清呢,你难道看不出来大老爷二老爷之间是有嫌隙的吗?大老爷不要的,二老爷再好*色,也是不会要的了。”说着,绿芸想起前途渺茫,不禁又落下泪来。 娴芸听到这话也怔在哪里,难道真就没退路了?她不信,她见过不少模样不如自己的都当上了姨娘,不可能一个人眼瞎,其他人也眼瞎吧? “绿芸。” 老太太的声音在屋里响起,绿芸听见忙应了一声,拿帕子湛去眼角的泪水,起身过去了。 娴芸呆呆的在原处坐了一会儿,回想绿芸的话,她虽不信邪,却也感到害怕,不知不觉手心就冒出一层冷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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