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风秦告假旬日,不料往返殷都花了十多日。此事令殷王微微不快,因此给北塞加粮草的请求被风秦暂时搁置了。他回到殷都倒有了另外一件急事,便是派人寻找失踪一年的雁。但此事自然是保密的,因为他明白子暮知道后一定会亲自寻找。到时候会令她颠沛。 小马驹长大得很快,皮毛洁白、神采奕奕。风秦和子暮琢磨着给它起个名字,但两人争执不下。风秦说:“天玄地黄,取名‘玄黄’最有登临天下的意气。”子暮说:“宫商角徵羽是五音,取名‘徵羽’最为文雅。” 最后折中的办法是各取一个字,便取名为“玄羽”,双方皆满意了。绕苓忍不住笑道:“奴婢仿佛看到了将来大人儒子给孩子取名的画面。”子暮闻言脸上绯红,随即觉得有些尴尬。毕竟他们不是正常夫妻啊。 小玄羽强壮一些后,风秦见它奔如迅雷,便给它负重,训练它腿力。子暮见了难免要心疼。两个人时不时又因此拌一些嘴,但也没什么。大多数情况下风秦还是顺着子暮的意思,只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偷偷给玄羽训练。子暮是把玄羽当作宠物养,只要它安安全全稳稳当当的。而风秦则要将它训练成战马,可以驰骋沙场。 “你将它视作宠物,即便护它一世安稳,又能如何?不能发挥所长,终究是埋没。”有一次,风秦这般说道。 子暮蓦然觉得很有道理,一时不能反驳。而后却突然想到自己,感伤起来:“那么你对我不也是如此?你说护我一世周全,可你终究不知道我要什么……” 风秦闻言木然,低眉看见子暮峨眉微颦,粉面含忧。 “你要什么……”风秦声音低下去,缓缓说:“很多东西我给不了你。比如……” 爱情。 君父说过,商国人不能爱。 子暮看着风秦,玲珑双眸波光闪动,泛起了温山软水的温柔。她说:“我不要什么东西。”她低下头带着微微的歉意补充道:“我常常会随心所欲地胡说,大人不要介意。” “我之前做的事情令你受委屈,是我糊涂了,也请你别介意。”风秦第一次谦卑地道歉。看定子暮时,却发现她脸色发白。 风秦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握住了她微凉的双手。这突兀的亲密恐怕引发了她的不快。风秦见状连忙松开了手。 子暮的脸色这才慢慢好了起来。 当天夜里,子暮辗转难眠,她心上总是有着那双手。那双手不是很温暖,还有些厚厚的茧子,接触起来有些痒痒的。但是被握着很安心。 自那以后,子暮便有了一层心事。时常想着在马厩里会不会见到风秦,既想见到他却又不想见到他。幸而风秦早出晚归,也不常到西厢来。不用见面倒令她稍微安心了一些,同时却也有小小的失望。 绕苓见到子暮不常到西厢外走动了,担心她又烦闷。于是便常常劝她出去走一走,或者到马厩里牵玄羽。 子暮便和绕苓同去马厩把玄羽牵出来。 “我想带它到郊外吃草。”子暮抚摸着玄羽的背说。 培相告诉子暮:“大人吩咐了,儒人外出要有男人陪伴。奴才为儒人安排一个人吧。”随即便叫来一个马夫跟着子暮和绕苓出去。 原本想去城郊散步,怎料子暮留连在街道上许久。原是久居深宅,对外面一切都很好奇。子暮见到一个陶埙便爱不释手,但是出门没有带贝币,便随手从头上摘下发簪换了陶埙。 城郊春意盎然。马夫带着玄羽吃草,子暮坐在一棵树下吹埙,绕苓坐在旁边捧着下巴听着。子暮吹到累了,便停下来看着天上的卷云。阳光透过云层下来,有些轻柔的暖意。 “没想到现在还能听到《卿云歌》的古音。”风秦背着手施施然走来。 “大人怎么在这里?”绕苓连忙站起来。 “自然是听到埙声来的。”风秦笑了笑,眸光落在子暮身上。 子暮的心怦然一跳。她表面淡然地敛衣起身,对风秦做了个礼。 “发簪子呢?”风秦明显发现了。 “拿去换陶埙了。”子暮避开他的目光,低声说道。 风秦呵斥马夫道:“还不赶快把儒人的发簪赎回来?” 马夫接过贝币诺诺而去。 “《卿云歌》的古音鲜有人知道。恐怕就算是商国最知名的乐师也无法演奏。”风秦看着她:“你是怎么知道的?” 子暮茫然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很小的时候就会了。” 风秦也没有说什么,拍了拍玄羽叹道:“上次我们和它来这里的时候,它还那么小。”久久没听见子暮的声音,他便回头看看。子暮也正望着自己。目光流转,她的玉颜瞬间如施朱粉,绯若晚霞。 风秦却没有看清她脸色的变化,兴致颇高地骑上玄羽命它跑起来。子暮害怕累坏了马驹,连忙追上去。风秦随即飞身下马,把子暮推到马前:“你来试试,它力气可大了。” 子暮摇摇头。 “别怕,你这么轻,它不会累的。就走一圈。”风秦拉过子暮的手。子暮还在犹豫着,就被风秦抱上了马背。 风秦一边拍着玄羽让它轻轻地走,一边拉着子暮的手:“它现在没有缰绳,但是别害怕。我牵着你的手,你不平衡了就抓住我。” 他手上的温度从手指蔓延到全身,子暮觉得心很乱,呼吸有些困难。但是羞涩中有些淡淡的暖意、浅浅的甜蜜。暖而卑微,甜而忧愁。 “鬼方虽是蛮夷,但驯马术比中原先进。他们懂得阉割、穿鼻……”风秦说罢,转头看了看子暮:“我还以为你会骂我呢。” “什么?”子暮回过神来。 风秦摇摇头,勾起嘴角,有好看的弧度:“你只知道我不会伤害你的宝贝就行了。哈哈。” 子暮也轻轻笑了笑,梨涡动人。脸上的绯红映衬得容颜更加娇艳。 “大人大人……”马夫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奉上发簪:“奴才把儒人的发簪赎回来了。” 风秦把子暮扶下来,拿过发簪便给她把散落的青丝拢起来,借着斜阳余辉将发簪插上去。谁料子暮嗫嚅着不用,把发簪又取下来了。儒人拒绝的行为被马夫看见了,风秦多少有些尴尬。 “我们回去吧。”风秦随后说道,瞥了一眼子暮。 绕苓跑上来挽住子暮的手,扶着她走。 回府后风秦有和子暮共膳的意思,子暮却婉拒了。风秦想问什么却欲言又止,子暮想说什么却也难以启齿。 夜深了,子暮还是没有睡意。她坐在回廊的栏杆上看天上皎洁的月亮,心里甜蜜而苦涩。她才发现自己的心事,她才知道什么是少女怀春。尽管总有些不可思议…… 子暮知道他对自己的好是带着一些愧疚的,却没有喜欢。所以她也抑制着让自己不去想太多,她知道一个人的爱情太痛苦了。 想着她便摸出陶埙来吹。可能是心情不好,陶埙也吹得断断续续的。她随意变动着手指,任曲调无章地拼凑起来,就像一个调皮的小孩,但更像一个烦恼的俗客。想到绕苓已经睡了,她猛然将音守住,放下了陶埙。 直到四更天,身上的凉意催促她回屋里。她倒在床上缓缓睡去。醒来时满眼泪水,不知道梦见了谁。绕苓早上见到她红桃般的眼睛,自然吓了一跳。绕苓疑心子暮又似之前一般有寻死的心思,因此格外小心地服侍着,不敢有半点差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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