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婶被撞得后退了几步,赶忙用她那根根饱满的手指抓住了栏杆,勉强站稳了身子,一只手拍着胸口,惊魂未定:“哎呦,我说李嬷嬷呀,你急什么呀!走路也看着点!” “是胖婶啊!”李妈妈忙扶住了胖婶,一脸焦急,“对不住了,我实在是没看到,我急着去膳房去,不然四小姐可不吃药了!耽搁了小姐的病,我罪孽可就大了!胖婶你且担待些吧。” 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句道歉的话,但是在消息捕捉能力超强的胖婶听来,却是听出了另一番意思。胖婶白面团似的脸上,黑豆般小眼睛一转,两只手挽住了李妈妈的胳膊,换上了一副忧心主子的表情问道:“四小姐这病还没好,怎么就不吃药了?” “还不是这苦药闹的,没有蜜饯,小姐就喝不下这苦汤药。你且忙去吧,我得赶紧去膳房。”李嬷嬷说完,抽出胳膊就急急忙忙往前走。 “哎哎哎——”胖婶扭着丰韵的身子赶紧追了上去,拉住了李嬷嬷,“你这火急火燎地去能行吗?膳房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难缠的咧。那些人本就喜欢摆个臭架子,你还巴巴地去求她们,蜜饯求不来不说,你还得受一顿奚落。” 听此言,背对着胖婶的李嬷嬷低下头调节了下表情,回头看着胖婶,须臾,无奈叹了口气,不言语。 胖婶见李嬷嬷已经被自己说动了,便扶着她到河边的石墩坐下:“要我说,咱们这些给主子办事的,谁不是两头受气,且忍忍吧,还能有别的法子?只是这四小姐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就突然嫌药苦了呢?” 李嬷嬷抬头看着胖婶,满脸憔悴,略带哭腔地说道:“四小姐这病缠缠绵绵这么长时间,总也不会好。要是这病能让人替,我就替了去。像咱这种本就是苦命的,喝点药还不是跟喝汤一样,也用不着什么蜜饯糖糕的。只是四小姐身娇体贵的,苦药喝到肚子里,那是苦到心里去了,若不配上点蜜饯糖糕的怎么受得了?” 胖婶挨着李嬷嬷坐下,轻拍了拍她的背,撇撇嘴说道:“我们三小姐喝药也就是一口喝了,什么时候也没说过‘没有蜜饯就不能喝’的道理。” 李嬷嬷叹了口气,表示无奈。 胖婶越说越起劲,放开了嗓门说道:“说起来三小姐与四小姐都是庶出的,说句不好听的,便都是庶出的,三小姐出身也比她金贵些,三小姐是孙姨娘生的,孙姨娘的身家可是清清白白的。她四小姐是个什么出身?哼,不过是外面领回来的野种,是那种腌臜贱人生的!还想拽正经人家的小姐架子!要我说,这府上家生的丫鬟也比她体面些!” 李嬷嬷等她说足骂够了,才去提醒胖婶禁声:“小点声吧,老爷可吩咐过,谁要再嚼这摊子事儿,可是要打板子发卖出去哩。” 胖婶忙捂住了嘴,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又小声对李嬷嬷说道:“要我说,你大可不必遭这罪,可别惯她这臭毛病。你便是真去膳房,也要不来蜜饯。你就听我的,在这歇息会儿,便回去交差罢!” 李嬷嬷显得有些迟疑,诺诺地问道:“这……能行吗?” “哎呦!我的李妈妈哟!”胖婶怒其不争地推了一把李妈妈,“你就是太善良了,才会被人骑在头上欺负,你要是再这样惯着她,以后可没好日子过!你就听我的,照我说的做,保你没事。” 李嬷嬷半信半疑、半推半就地应了,胖婶收获了这么好的谈资,心满意足地走了。 李妈妈看着胖婶扭来扭去的背影,就知道这大半天的表演没有白费,想起四小姐那张冰冷固执的脸,李妈妈咬了咬牙,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胖婶果然没让李妈妈失望,一个“出生卑贱的庶女,偏要不知羞耻地以嫡出小姐自居”的新闻,迅速占领了府上各级丫鬟婆子饭后的谈资市场,随后几天更是发展出了各种花边新闻,尤其是“老爷年轻时候的风流艳史”强霸谈资市场首位! 李嬷嬷更是收获了许多支持者,大家纷纷过来送温暖,表立场。“不过是个外面领回来的庶女,还真当自己是小姐了!”“要是被这种人骑在头上,你还要不要活了?”…… 有了支持者,李妈妈腰杆挺得越发直了,也不常在馨兰院待了,寻个由头便出去串门,每到一处都能成为焦点,每个人都义愤填膺地为她鸣不平,让她有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林玉璃这些天倒是很清闲,每日里送来的药,她总以一副娇滴滴地“药太苦喝不下去”表情应付过去。平日里就在屋里转转,或到院子里去晒晒太阳,只是这身体实在太虚,多走几步路就头晕眼黑,好在屋里有个书架,她就坐在书架前的书桌旁翻翻书,也不算无聊。 林玉璃初见到这个书架时,简直惊呆了,满满一书架塞满了书,其中以各类诗集居多,书桌上散落的便笺上,也都用娟秀的正楷写满了诗。 “这是个学霸级的庶女啊!”林玉璃不禁感慨。再想想自己,不由得一阵叹息,别说写诗了,自己连个毛笔字都不会写,别人穿越后都有一技之长,独独她什么都不会。为什么不会?她大学学的专业可是计算机啊!! 林玉璃想到这,就想指天大骂,苍天你是不是眼瞎,让谁穿越不行,让一个计算机专业的学编程的穿越?!这辛辛苦苦学了四年的技能,一点用处都没有,穿越到古代就是废柴一个!别说电脑了,连个电都没有,难道要用毛笔写几行代码,去街上卖代码为生吗? 想想自己两世都不如意,林玉璃不由一阵叹息,看到桌上书卷下压着一张花笺,便信手抽了出来,只见上面印着梅花暗纹,还有一首用端端正正地小楷书写的短诗: “青珠玉杏绝世生,初吐暗暗把春争。妖娆花期无人赏,奈何年年醉东风。” 林玉璃轻声念了几遍,想起了院子里有棵杏树,如今正光秃秃地站在那里,落光了叶子有些凄凉,可依然透着些冷傲…… 周姨娘端着粥菜进了屋,一看到书桌前正对着诗发呆的林玉璃,急的直嚷嚷:“快别摆弄那些诗句了!” 周姨娘放下端菜盘,抽出林玉璃手里的便笺扔到一边,语气有些责备:“姨娘知道你想争口气,想凑出些好句子让老爷高兴,可什么事都得悠着来,这些不当吃不当喝的破诗,能比自个身子还重要?要不是你这没日没夜地趴在那书桌上,读啊读写啊写的,哪会生这么一场大病?” 看来这周姨娘也不大懂自己养大的女儿,林玉璃从那些诗里面读出来是一种恃才的清高之态,是一种无法冲破束缚的不甘之意,断不会是为了讨好某人而作这些诗。若真要讨好他人,作的必定是些歌功颂德,盛世繁华,锦绣河山的诗句。 不过周姨娘方才的责备,却让她心里升起一丝暖意,她对于童年的记忆,每一个片段都是父亲母亲扭曲的脸,嘴里说着恶毒的言语,间或摔些杯子、花盆、碗,来烘托一下气氛。自从父母离婚后,吵架倒是少了,可那温情的脸却是对着别人。从未有人如此关心她的身体,甚至比她自己还着急。 林玉璃乖乖地把饭菜摆到自己面前,一口一口吃了起来。见她很是听劝,周姨娘脸色缓和了不少:“这样才对。” 看着林玉璃瘦得关节分明的手指,周姨娘刚舒展开的脸又皱了起来,叹道:“这几天你药也没喝,身体总不见好。一会儿老夫人那里用膳,若是剩下的有糕点,我给你带回来,你就趁着把药吃了吧。总不吃药也不是法子,老话说‘良药虽苦利于病’,早一点把病养好,就少瘦一点罪,你说是不是?” 林玉璃心知药里有毒,她是肯定不会喝的,可是周姨娘说的这番话,对她来说犹如暖风拂面,一点点暖化了她坚强独立的外壳。 周姨娘又想到了一件事,喃喃道:“老爷外放也些年头了,今个儿听老夫人房里的人说,老爷就快要回京了!”低头看林玉璃还在没心没肺地扒拉饭,推了她一把:“你不是最喜欢你爹了吗?你爹就要回来了,怎么不兴奋呢?” 林玉璃这才从饭菜前抬起头来,给周姨娘了一个大大的笑:“爹就要回来了,好开心呀!” 周姨娘戳一下她的头:“你个鬼灵精!”又道:“我得去老夫人那伺候了,你乖乖吃饭,我一会儿就回来。” 林玉璃“嗯”了一声,周姨娘就匆匆出门了。 周姨娘走后,林玉璃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第一次觉得穿越后的日子还不错,被人关心的感觉真好,心里不自觉生起一丝暖意。 想起周姨娘方才说道,老爷外放要回来了,林玉璃眸中的暖意散去,透出清冷的眸光。怪道一个家里的庶女被毒死了都无人察觉,原来是老爷不在府中,便是知道内情的怕也只求自保,装傻充楞了。这种情况下,便是找出了毒害自己的凶手,也是无济于事。如果自己猜的不错,那么一旦老爷要回来了,恐怕有些人就会急躁了,情急之下说不定会有大动作…… 林玉璃脊背有些发冷,接下来只能小心盘算,先保命要紧。 丫鬟棒槌端着煮好的药走了进来,欣喜异常:“小姐,今天可要喝药了啊——!赖不掉了!” 闻到了苦药味,林玉璃皱起了眉头,刚坐直了身子,一阵眩晕袭来,林玉璃扶着额头,轻轻揉了揉太阳穴,瞥见棒槌身后跟着李嬷嬷。 “这回可舍了我的老脸了!”李嬷嬷满面红光,一进门就提高了嗓门嚷道,手里高高举着一个八角雕花木盒。来到林玉璃桌前,把盒子往桌上“哐当”一放,掀开了盖子,里面零星地扔着三颗瘦枣。 棒槌兴奋不已,一边把汤药盛到瓷碗里,一边赞道:“还是嬷嬷有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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