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宁骑马出了城,往郊外宋家的墓园赶去。 路上口渴,便寻了个茶栈买壶水喝。茶栈里有说书人,靠卖弄嘴皮子赚钱,编排一些大齐国名人的故事讲给路人听。 唐宁对这种半真半假的故事没什么兴趣,喝足了茶水,撂下两个铜板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那说书人忽然一拍桌子,说起大齐最年轻的将军唐家二少唐宁的故事来。 咦,要讲她的故事了? 唐宁刚抬起的屁股又默默落了回去,重新要了一壶茶水,撑着下巴十分期待地看着说书人,想听听他是怎么夸自己的。 她自小在军营长大,刚记事的年纪便目睹了一场场大大小小的战事,早些时候晚上经常做噩梦吓得往被子里缩,后来经历得多了,才不觉得有什么。她的童年在倒戈铁马中度过,十几岁的年纪她和军营里的将士们称兄道弟,直到少女身材逐渐玲珑显露,她的大哥唐墨将她与士兵勾肩搭背的手扯下来,将她叫到一边提醒她男女有别时,她才渐渐意识到自己与这帮大老爷们的不同。 她是女人啊。 旁人只以为唐大将军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唐墨身子羸弱,安静如书生;二儿子唐宁一点也不安宁,活蹦乱跳像个猴子。其实唐大将军瞒了所有人,他的二儿子,其实是个女孩子。 原本唐大将军也不想骗大家的,可是唐夫人怀大儿子的时候,受战事连累,颠沛流离不得安生,孩子在肚子里受了委屈,出生的时候双腿无力,即便后来好好调养,也只能勉强像常人一般走路,练武是不可能的了,子承父业更是不可能的。 唐大将军将希望寄托在第二个孩子身上,于是唐宁在唐大将军期盼的目光中健康地出生了,哭声特别嘹亮,整个军营都沸腾了,恭喜唐大将军又生了个儿子。 唐大将军将裹着唐宁的小软被子一裹,心想外面都是一帮糙汉子,自己这宝贝闺女若是给他们惦记上了就不好了,还是暂时当成儿子养吧,这样比较安全。 这些都是外人不知道的事情,他们只晓得唐家二少十三岁就随父亲上了战场,一双鸳鸯剑耍得十分漂亮,十五岁生擒敌方副将一举成名,十七岁亲自率领一支奇兵突袭敌方军营,往敌方主帅的心口捅了一个窟窿,使得敌方主帅昏迷多日,失去先机,被唐大将军率领的军队打得铩羽而归,自此唐宁就成为了大齐过年轻人的热血偶像。 这些都是唐宁真正做过的事情,说书人将其中的艰辛略去,大肆吹嘘她的英勇无畏,反倒是叫人觉得不真实了。 座下人不愿意听这样太过热血的个人英雄主义的故事,个个反应很平淡,甚至有几个人抬脚要走了,说书人许是为了挽留听众,忽然话锋一转,说起唐宁和当朝三公主的事情。 当事人唐宁放下杯子,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可吃瓜群众却很乐意听这种八卦故事,而且还是和皇宫有关的八卦。 说书人讲道,边疆稳定后,唐大将军一家终于得空回京,城中的百姓夹道欢迎,先皇派太子李昱辄在城门口迎接,三公主李云曦也偷偷跟着去了,一眼就瞧上了马背上英姿飒爽的唐家二少唐宁。 唐宁那时与太子李昱辄交好,时长带着三公主出宫游玩,一来二去便生了情意,加之有太子李昱辄在中间撮合,很快两人便在一起了。 可若是两人的爱情故事这般顺利,也便落了俗套,不值得一提了。 座下有人咬着茶杯不怀好意地一笑,说道:“听说唐宁也不是那般光明磊落的人,早早地便让三公主怀了孕,三公主不得已才嫁给了他。” 说书人随即附和:“据知情人士透露,三公主确实在成亲前就有了身孕……” 如此座下之人皆哈哈大笑,有人戏谑:“只可惜唐家二少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命短,刚成亲就奔赴战场丢了性命,如今三公主要改嫁了,自己的娃也要喊别人爹了,不晓得唐家二少在地底下是个什么滋味……” 唐宁听着,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很是欣慰:诚然三公主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她的,当年她瞒着自己女儿身的事实与三公主成亲,如今旁人都在数落唐家二少的不是,倒也保全了三公主的名声,这正是她最想看到的结果,也不辜负她诈死战场在外躲了这几年。 故事听罢,唐宁将一颗碎银子放在说书人的桌上:“这个故事我很喜欢听,以后可以多讲讲。” 说书人受宠若惊。 唐宁走出茶站,翻身上马,利落的身姿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这姑娘,我好似在哪里见过。”有人看着策马离去的唐宁,喃喃自语道。 旁边的人推了他一下,调侃道:“做梦见到的吧。” 那人望着唐宁的背影,拧着眉头想了好久,忽然一拍大腿:“三年前唐家二少迎娶三公主时,迎亲的队伍足有三里长,我那日也挤在街上看热闹,瞧见了那唐家二少的模样……” 另一人问:“那跟这位姑娘有什么关系?” 那人挠挠头:“为什么我感觉这位姑娘长得有点像唐家二少呢。” 另一人哈哈大笑:“你听故事听魔怔了吧,看谁都像唐家二少。” 已经走远的唐宁自然听不到他们的话语,她骑马到了唐家的墓园,那里埋葬的都是唐家的人。她将马儿栓在树上,在林中采了几束野菊花,放在了爹爹的墓前。 那是唐宁刚与三公主李云曦成亲不久,边关突然告急,她便于爹爹一同奔赴战场,可是途中爹爹犯了旧疾,原本以为不是什么大事,却不料害得爹爹就此没了性命。 士兵们都说,倘若唐大将军还在,那场战事绝不会打得那样惨烈,连英勇善战的唐家二少都赔了进去。 往日的战事带着些血腥气随墓上的冷风在耳边打了个旋儿,唐宁稍一激灵,便从回忆中抽了出来,开始转身试着寻找其有没有自己的坟墓。 别说,还真给她找到了,在一棵大树的庇荫下。 唐宁站在自己的坟墓前,心情有点一言难尽。 她的坟……被人刨了。 墓碑倾斜的角度昭示着刨坟者手法的粗暴,下面的棺椁早已不见踪影,被翻开的土壤长着一层旺盛的杂草,说明这坟被刨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晓得是哪个人这般憎恨她,连她的坟墓都不放过。 心中一时悲愤,骂人都找不着词。 罢了罢了,原本她也是诈死,不至于跟一个假坟墓赌气。 唐宁唏嘘了一声,转身就要走,不曾想她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人,墨发青衣,孑然而立,在她转身的瞬间,叫出了她的名字。 “阿宁?” 唐宁望着面前满目惊愕之人,下意识地叫了一声:“李昱辄?” 印象中那张稍显稚嫩的脸,已经变得更成熟俊朗了许多。唐宁心中那潭她以为已经死去的水,有那么一瞬间,狠狠地颤动了一下。 李昱辄放佛难以置信般,将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几步走到她面前,双唇几近颤抖:“你果然没死?朕就知道,朕就知道你没死!” 唐宁在那一瞬间的情绪波动后便冷静下来,心中暗暗鄙视了一下自己,继而迎上他灼烫的目光,捋着被风吹起的发丝,笑笑:“我确然是死了,今天不是我的忌日么,我飘回来看看……” 诚然她今天一身素白衣衫,往日束起的长发也尽数散落下来,飘逸得像个女鬼。 李昱辄显然不信,上前一步,伸手要来捉她的肩膀。 唐宁立即向后退去,不愿给他碰到。 李昱辄眸中露出受伤之意:“你何故躲我?” 唐宁沉着声音道:“人鬼殊途,你还是早些忘了我吧。” 李昱辄指着地上她的影子,说,“你分明不是鬼!” 唐宁往地上一瞅:唉,大意了。 也便是这一瞬走神的功夫,李昱辄忽然扑了上来,将她结结实实抱在怀里,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大手便探上她的脖子和脸,狠狠地摸了一记。 唐宁不敢相信三年以来的第一次见面他就对她耍流|氓,用力挣脱开来,一个巴掌甩了一个过去。自然她没敢照脸打,而是打在了他的脖子上:“你做什么?” 李昱辄的脖子都被她打红了,可是他却丝毫不受影响,反而钳住她的手腕,有些生气地说:“你身子明明温热,像哪门子死人?” 唐宁一噎,好半响才尴尬道:“事到如今,我也瞒不住了。陛下,你听过借身还魂吗,我其实是借了这个姑娘的身子……” 话还未说完,便被李昱辄打断:“我知道你没死,你的坟墓是我命人掘开的,里面的人根本不是你。” 唐宁登时安静了,垂着眼皮不看他。 李昱辄挑眉:“你怎么不接着编了?” 唐宁掀眼皮看了他一眼,咕哝道:“坟都被你刨了,我他妈还能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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