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泽面无表情,语气却近乎咬牙切齿:“这位是?” 秦晋瞥他一眼,心中了然。方才他已经自我介绍过,云泽却又当着苏辰的面问了一遍,他几乎闻到了扑鼻的醋香。 轻轻拍了拍苏辰的肩,秦晋语气很是温柔:“我与公主许久未见,这才情绪激动了些,还请驸马见谅。” 闻言,云泽脸色更黑了几分。 苏辰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眼含窘迫,面上却落落大方地为两人介绍:“这是安定侯,云泽……这是秦晋,昭国丞相次子,我们自幼一起长大。” 她的本意是为了解释见面失态的原因,落在云泽耳中却显得刺耳异常。简短两句介绍,亲疏远近却鲜明至极。额角青筋突突跳动两下,他勉强将这有些陌生的情绪压下去:“故人相见定会有许多话说,泽就不在此打扰二位叙旧了。” 秦晋暗含笑意的打量动作一顿,浅浅的诧异僵在眼底。他下意识转向苏辰,却见她嘴唇半抿,笑意尽数敛了起来。 想到之前听到的传闻,秦晋眉心不由皱了起来。 回到侯府云泽就后悔了。齐国民风开放,却也没有达到让妻子单独会见外男的程度。但凡对自家夫人敬重的,都不会如此撇下对方独自离开。 无需多想,他也知道明日府中下人又会怎么编排他二人间的关系。想到之前曾听闻的闲话,云泽长眉微皱,立刻顿下脚步。 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小厮扶着帽子,惊险站稳,小声询问:“主子,您怎么了?” 云泽瞥他一眼:“我们回去。” 说完,他绷紧的神经不知为何一松,舒心至极。 两府相通的角门尚未来得及关闭,守门的仆人眼看云泽去而复返,眼底的惊喜和疑惑一览无余。云泽看在眼中,脚下又凶又急的步子不由慢下来。 远远的,他注意到一抹青色的身影缓步走进屋中。随着距离的拉近,清浅的交谈声也隐隐传了出来。 “公主姐姐今天打扮得真漂亮!我刚才都要看呆了!” 声音清脆,尾音甜软,正是沈绮竹。 沈臻难产而亡,云泽心有愧疚,本着补偿的心态,对沈绮竹便多有纵容。好在小姑娘知分寸守礼节,性格更是天真可爱,他就也当成妹妹看待。但此刻这烂漫夸赞的话落在耳中,云泽竟觉得有些刺耳。 心中这口气还没理顺,秦晋低沉悦耳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沈姑娘头顶的青玉簪很是漂亮,不知可否借秦某一看?” “先生请。” 近乎呢喃的声音带着女儿家的羞涩,即便闭着眼也能想到沈绮竹此刻定然红了面庞。云泽却没注意她的细微变化,倏忽之间他想起,这青玉簪是苏辰委托副将送给他的。 脚步再度顿住,雪花在他肩上积了薄薄一层。 小厮眼尖,想要提醒,却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他跟随云泽近十年,从未见过对方面色如此难看的样子。下颌紧绷,眼神锐利,明明没有出声,却比那出了鞘的刀剑更加骇人。 一主一仆静默间,屋中说话声再度传了出来。 “沈姑娘这枚簪子很是精巧,还请姑娘收好。” 莫名的,云泽从秦晋平淡的语气中听出了微妙的意味。还没等他细细分辨,清脆的碎裂声伴随着压低的惊呼声就传了出来。 一凛之下,云泽三步迈做两步,一个闪身就到了门前。 精巧的红木牡丹桌旁,一泓碎裂的莹莹翠色静静躺在地上。云泽一怔,没去看满眼惊慌的沈绮竹,而是看向了主位上的苏辰。 她身上仍穿着那身明红色的公主袍服,脸色的血色却褪了个干净。嘴角抿成一道薄薄的直线,看起来脆弱得一折就断。 沈绮竹惊慌中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姐夫,我一时手滑……” 她下意识向云泽解释,见状,秦晋疑惑的目光霎时变为了然,又在短短片刻时间一扫之前的温和,锐利至极。 云泽有些不明所以,却注意到苏辰慢慢蹲下身,直接用手去捡那碎开的簪子。 锋利的断口在烛光下泛着尖锐寒光,云泽脑中轰然,想也没想就抓住了苏辰的手腕:“小……” 口中的话刚发出一个气音,他就被苏辰重重推开。 还没来得及为她突然的爆发力而震惊,云泽就见她执拗地将青玉碎片一块一块捡了起来。长长的玉簪碎成几节,断口在指尖摩挲而过,留下淡淡的血痕。 云泽皱眉看着,直观感到由她身上传来的压抑至极的气息。 和屋外的天气一般,苏辰给人的感觉恰如冬日生机消散,只剩昏暗死气。 眉心折痕越来越重,在她将最后一丝碎片扫到手心时形成两道深刻的沟壑。云泽再度伸手,苏辰却兀自垂着头,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这簪子已经断了,绮竹不如还给我,如何?” 沈绮竹茫然地看着她,有些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苏辰似是松了口气,对她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却如昙花一现,眨眼间消失无踪。 三人怔怔看着她迈步走出厅门,心中都压了一枚厚重的铁块,沉重至极。 呐呐的,沈绮竹沮丧问道:“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秦晋耐着性子将她哄走,确认她的身影消失在院外,冷厉的目光才落到云泽的身上。克制住想要上前揍人的冲动,他半勾着唇问道:“敢问侯爷,您送给沈小姐的这支簪子,是不是公主送您的?” 云泽嘴角绷紧,心中突然有些不痛快。 这幅样子落在秦晋的眼中就成了明知故犯、死不悔改。忍了又忍,他终是没克制住,一拳挥了过去。 嶙峋的骨节狠狠落在侧脸,嘴角破裂的瞬间立刻沁出血来。云泽伸出一指将血色抹去,满眼阴霾地扣住秦晋的手腕。 武将和书生的身体差距在此刻显得格外明显,更勿论秦晋还先天体弱。眼看秦晋就要败落下风,侍女温柔的声音由门外传了过来。 “秦大人,公主殿下命人准备了厢房,您若是累了可直接歇下。” 云泽眼中阴霾更重,却因情绪波动给了秦晋逃脱的机会。看着站在不远处整理官袍的青年,他笑比不笑更冷然:“秦大人突然动手,不知是否应该给云某一个交代?” 诧异与疑惑交织在一处,秦晋反问:“你不知道?” 云泽只当他在拖延时间,眼神凌厉异常。秦晋并不惧怕他,在原地来回踱了几步,这才重重一拍桌子,“你居然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将那青玉簪送人!” 云泽心中一颤:“那簪子?” 秦晋总算知道自进门起的那种违和感从何而来,先前看到云泽隐含敌对的视线时,他还觉得他和苏辰感情极好,乱吃飞醋,现在看来,一切不过是他的想当然罢了。 右手握拳在左手掌心轻敲几下,他咬牙切齿冷声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对长宁是半点都没放在心上!” 近乎控诉的话如同一柄尖刀刺进心底,云泽有些狼狈心虚地移开目光。 秦晋怒极反笑:“大昭但凡有女孩出生,父母就会备好一方青玉石,待到女儿长大嫁人才交到她手上。新婚之后,女子会用这方青玉亲手制作一枚玉簪送给夫君,寓意与君结发,永结同心。” 插在心尖上的刀翻搅起来,令云泽脸色渐渐苍白,而秦晋近乎咄咄逼人的诘问还在继续:“长宁自幼娇生惯养,制那枚青玉簪不知耗费了多少精神心血,你转手就能赠予他人……好啊!真是好啊!” 说罢,他急促低笑几声,拂袖而去。 寒风自大开的门扉卷入,冻得云泽手指发僵。他站在空荡的厅堂间,脑中反复回荡着秦晋一字一顿的八个字: 与君结发,永结同心。 疾风卷起细碎的玉渣,扑在他的脚边,恍如被他践踏一地的真心。 看着那四散开来的浅淡碧色,云泽眼珠动了动,指尖发颤,突然就想起他究竟做了些什么。 连看一眼都不愿,转手就将玉簪送与副将。副将不受,沈绮竹一提,他便再度将之转手。正是因为他的疏忽,根本没想过着簪子的来历,更没想过苏辰在看到沈绮竹戴着青玉簪的心情。也正因他无意间透出的轻慢,沈绮竹便也只是将它当成寻常礼物,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这才失手摔碎。 兜兜转转,一切问题皆因他而起。 紧握的双拳青筋迸现,云泽不其然就想到了苏辰亲手制作和送出簪子的心情。期盼的殷切、美好的心愿、隐秘的欢喜…… 想到她浅笑时眉眼弯弯的弧度,云泽喉间一甜,一口血直接喷了出来。 与君结发,永结同心——这半点杂质都没有的纯粹感情,从一开始就被他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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